《山烬》
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最后停在一块勉强能称之为“坪”的空地上。我拖着行李箱,望着眼前低矮的土坯房和远处连绵的青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的空气——这里是我接下来半年的工作地,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山村。
村里只有一所小学,两间教室,一个老师。我见到他时,他正蹲在教室门口修黑板,蓝布衫被汗浸得发深,侧脸轮廓在夕阳下像幅素描。“你是县里来的林同志吧?”他直起身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陈默,教这儿的娃。”
接下来的日子像山间的溪水,平静又清澈。我帮着整理村档案,陈默带着孩子们读书,傍晚时我们会一起在溪边洗菜,听他讲山里的故事。他说自己是外乡人,大学毕业后跑来这里,一待就是五年。“娃们需要老师。”他总是这样说,眼里有光。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那天清晨,雾气还没散,十几辆摩托车轰鸣着闯进村子,领头的是个刀疤脸男人,叫豹哥。他们是附近山头的黑恶势力,来逼村民交出祖传的林地。
哭喊和惨叫声撕破了山村的宁静。我和陈默想护着孩子,却被他们按住。豹哥盯着我,眼神像毒蛇:“这女的长得不错,带回去。”他又踹了陈默一脚,“这穷酸老师也留着,给兄弟们解闷。”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我们被关在废弃的矿洞里,豹哥每天都来“看”我,时而粗暴地扯我的头发,骂我“不识抬举”,时而又会丢给我新衣服,用一种扭曲的语气说:“跟着我,比在那穷山沟里强。”我知道他恨我的反抗,又贪念那点得不到的新鲜感。
陈默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总趁豹哥不在时对我挤眉弄眼,用石子在地上写“别怕”。有天夜里,他假装昏迷,趁看守松懈时撞开了人,拉着我拼命往山里跑。身后是枪响和怒骂,我们在林子里跌跌撞撞,直到再也跑不动,才瘫在溪边大口喘气。
后来我们得救了,豹哥的团伙也被警方端了。我回了县城,陈默说要先回村里看看。再后来,我换了工作,去了大城市,和他渐渐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梦里,还会听见山间的读书声。
五年后,我因工作再回那个县,鬼使神差地租了辆车,又开上了那条盘山公路。
村子已经重建,新盖的教室在阳光下很显眼。下课铃响,孩子们涌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正笑着叮嘱什么。他头发白了些,眼角有了细纹,可那笑容,和我初见时一模一样。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路口的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风拂过稻田,带来熟悉的稻花香。我们都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有些伤痛会留下疤痕,但总有一些东西,能在废墟上重新发芽。就像陈默,就像这山村,就像我们眼中从未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