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区异响

凌晨4点15分，休息室的啜泣声仍未停止。无恙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的鳞片。那些细微的晶体结构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蓝光，像某种深海生物发出的生物荧光。

　　"RS-06说他们要吃记忆..."无恙低声自语，目光落在床头的《图书馆守则》上。第三条规则浮现在脑海：如果听到禁书区的哭声，请立即报告编目员。

　　但祁斯年——或者说RS-07——现在的状态明显不稳定。系统似乎已经注意到他的异常行为，如果贸然报告，可能会害他遭受重置。无恙咬咬牙，决定自己去探查禁书区的秘密。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板上。外面静悄悄的，墨水仆从应该已经结束了这轮的巡逻。无恙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门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声。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墙脚处每隔几米镶嵌的微型指示灯提供些许光亮。无恙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摸索前进，耳后的鳞片持续散发着温热感，仿佛在为他导航。

　　螺旋楼梯下方，那滩墨水仆从留下的痕迹已经干涸，形成一幅扭曲的地图。无恙避开那些发亮的黑色斑点，小心地向下移动。每走一步，禁书区传来的哭声就清晰一分——那声音中夹杂着某种他熟悉的音色。

　　一楼的阅览大厅空无一人，月光般的冷光从穹顶洒落，在黑白棋盘格地板上投下长长的书架影子。无恙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开阔区域。禁书区的小门就在记忆区书架后方，门上那个红色骷髅标志在暗处诡异地泛着荧光。

　　无恙刚靠近那扇门，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门把手被一层薄冰覆盖，触碰的瞬间，他的指尖立刻失去了知觉。

　　"需要权限。"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无恙猛地转身，看到一幅巨大的肖像画挂在记忆区入口处。画中是三位穿着不同时代服饰的人——中世纪学者、维多利亚时代贵妇和现代科学家。他们的眼睛原本应该是画上去的，此刻却在转动，齐刷刷地盯着无恙。

　　说话的是中间的贵妇，她手中的羽毛扇轻轻摆动，红唇开合："未经许可的访客...多么新鲜。"

　　"他想去禁书区呢，亲爱的。"左边的学者咯咯笑着，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上一个这么做的玩家现在成了《傲慢与无知》，放在哲学区最上层。"

　　现代科学家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编号WN-941，塞壬基因携带者。馆长会对你很感兴趣。"

　　无恙后退一步，后背抵在禁书区的门上。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皮肤，耳后的鳞片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几乎听得见的嗡鸣。

　　"让我进去。"无恙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知道里面有我要找的东西。"

　　三位管理员的画像同时露出诡异的微笑。贵妇的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眼睛弯成月牙："哦？你想找什么？失去的记忆？消失的同伴？还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你自己的未来？"

　　墙壁突然震动起来，书架上的书籍发出不安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翻动书页。无恙感到禁书区的门把手在他背后转动——不是他在转动它，而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试图开门。

　　"看来禁书区也想见你呢。"学者画像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裂到画框边缘，"有趣，非常有趣。"

　　无恙猛地跳离门边。门把手自己转动到了底，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那些雾气在空中凝聚成细小的文字形状，又迅速消散。啜泣声变得更加清晰，现在他能分辨出其中几个声音了——马戏团里的小雨、上一个副本中的林法医...还有一个让他心脏停跳的声音。

　　祁斯年。或者说，是某个时间点的祁斯年。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无恙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些声音...都是被你们困住的玩家？"

　　现代科学家的画像突然变得严肃："纠正你的说法，WN-941。我们不是在'困住'他们，而是在'保存'他们。"他的手指向无尽的书架，"每个人的记忆都是宝贵的数据，特别是那些与系统产生过深度交互的个体。"

　　贵妇补充道："就像你亲爱的编目员。RS系列总是特别...美味。"

　　无恙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墨水仆从巡逻回来了。三位管理员的画像立刻恢复了静止，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画作。

　　黑雾迅速缩回门内，禁书区的门"咔哒"一声重新锁上。无恙来不及多想，闪身躲进最近的书架间隙。墨水仆从滑行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滩黑色液体在地板上延伸，形成一个个完美的人形轮廓。

　　无恙屏住呼吸，看着三个墨水仆从滑过自己藏身之处。它们没有五官，但头部的位置却随着移动不断"扫描"两侧书架，像是在检查每一本书的位置是否正确。

　　最后一个仆从突然停下，转向无恙所在的方向。无恙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耳后的鳞片灼热得如同烙铁。就在墨水仆从即将发现他的刹那，书架另一侧传来书本落地的闷响。

　　墨水仆从立刻转向声源处，迅速滑去。无恙从书架缝隙中看到，一本厚重的书籍躺在地上，而书架高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悄然离去——祁斯年的学者袍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他是故意的。编目员又一次违反了规定，引开了墨水仆从。

　　无恙等待巡逻者走远，迅速返回螺旋楼梯。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他就听到上方传来压抑的机械嗡鸣，像是某种设备在过载运转。他加快脚步，在二楼转角处看到了令人揪心的一幕——

　　祁斯年跪在地上，记录板掉在一旁，屏幕疯狂闪烁着红色警告。他的右手死死按住左手手腕，仿佛在阻止那只手做什么动作。透过学者袍的宽大袖口，无恙看到编目员左手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指尖渗出蓝色的能量液，在地板上划出杂乱的线条。

　　"系统错误...RS-07型号...记忆模块异常..."祁斯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子杂音，"强制...清除程序...启动..."

　　无恙不顾危险冲上前，抓住祁斯年的肩膀："停下！别反抗它！"

　　接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从祁斯年体内传来，震得无恙手臂发麻。但更惊人的是，祁斯年失控的左手突然平静下来，指尖的蓝色液体在地板上画出了一个清晰的图案——简略的海平面和半个太阳。

　　马戏团分别时，祁斯年说过的"Remember Sunshine"。

　　"你记得..."无恙的声音哽住了，"哪怕只有一点点..."

　　祁斯年抬起头，金丝眼镜已经滑落到鼻尖，露出那双无恙朝思暮想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眸中不再是机械的冷漠，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挣扎。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电子音。

　　远处再次传来墨水仆从滑行的声音。无恙迅速捡起记录板塞回祁斯年手中，低声道："明天开馆后我会去记忆区G排。如果你...如果你还能帮忙的话。"

　　祁斯年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当墨水仆从转过拐角时，他已经恢复了编目员的标准姿势，只是记录板上仍残留着未完全清除的涂鸦——无数个"WN-941"的字样中，夹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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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6点的开馆钟声惊醒了浅眠的无恙。他揉揉酸痛的肩膀，看向窗外——如果那能称为窗户的话。玻璃外的"天空"呈现出病态的橙红色，像是永远停留在黄昏时分。

　　休息室的门自动解锁，外面传来其他玩家走动的声音。无恙这才意识到，图书馆里不止他一个"访客"。他迅速整理好衣着，推门走入走廊。

　　五六个陌生人站在公共区域，有男有女，年龄各异。他们手腕上都有和无恙相同的发光印记，显示着各自不同的倒计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在小声抱怨："昨晚我又听到那个哭声了，就在墙壁里面..."

　　"嘘！"他身旁的红发女孩紧张地制止，"你想被墨水仆从盯上吗？"

　　无恙默默记下这些面孔，缓步走下楼梯。一楼的阅览大厅比夜晚时明亮许多，穹顶的"星空"变成了柔和的乳白色。三位管理员的画像依然挂在记忆区入口，现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画作，画中人物面带微笑，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

　　无恙径直走向记忆区G排——昨晚他与祁斯年约定的地点。这个区域的书架更加古老，木质发黑，散发着霉味和某种金属氧化的气息。G排尽头的书架明显被重新排列过，几本标着RS编号的书籍被特意放在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无恙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墨水仆从在场后，迅速取下最显眼的那本《RS-07：编目员日志》。书皮是深蓝色的，摸起来有细微的电流感。

　　翻开第一页，纸张上浮现出一段动态画面：一个与祁斯年长相相同的年轻人站在纯白房间里，身穿病号服，眼神清澈。

　　"第七次记忆清洗实验开始。"画外音响起，"对象保留情感模块，植入编目员基础程序。"

　　画面中的年轻人开始剧烈抽搐，双手抱头惨叫。无恙的心揪成一团，却无法移开视线。当年轻人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空洞，嘴角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

　　"实验成功。RS-07型号投入运行。"

　　无恙刚要翻页，书页突然自动快速翻动起来，停在中间某处。新的画面浮现：祁斯年站在无尽的书架间，手中的记录板显示着红色警告。他环顾四周，然后迅速在纸上写下什么，将纸条塞进一本书中...

　　画面突然中断，书本在无恙手中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他慌忙将书塞回书架，但为时已晚——整个图书馆的回荡着机械女声的警告：

　　"检测到未经授权的记忆访问！检测到未经授权的记忆访问！"

　　地面开始震动，书架上的书籍纷纷掉落，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为黑雾。无恙转身想跑，却看到三个墨水仆从从不同方向朝他滑来，黑色的液体身躯不断膨胀，形成巨大的威胁姿态。

　　"玩家WN-941违反图书馆守则第三条，"机械女声宣布，"将接受即时知识审判。"

　　离无恙最近的一个玩家——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突然尖叫起来。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整个人正在被转化为一本书。其他玩家惊恐地四散逃离，只有红发女孩犹豫地看了无恙一眼，然后也被同伴拉走了。

　　"不！停下！"无恙冲向那个正在转化的玩家，却在中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他眼睁睁看着眼镜男的惨叫逐渐变成书页翻动的声音，最终完全静止——地板上只剩下一本空白封面的书，书脊上浮现出男子痛苦的面容。

　　墨水仆从已经将无恙团团围住，它们融合成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形，伸出液体构成的手臂向他抓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蓝色的身影挡在了无恙面前。

　　"编目员RS-07申请执行特别处置权。"祁斯年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该玩家为馆长特别关注对象，应由三级管理员亲自审判。"

　　黑色怪物犹豫了，液体表面不断波动。机械女声沉默了几秒，然后回应："申请批准。玩家WN-941将被带往特别审判室。"

　　祁斯年转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冷漠："请跟我走，玩家WN-941。"

　　无恙跟在他身后，穿过突然出现的隐藏通道。当两人独处时，祁斯年的步伐微微踉跄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禁书区...有你要的答案...但不要相信...哭泣的声音..."

　　"那是你吗？"无恙急切地问，"禁书区里哭泣的声音？"

　　祁斯年没有回答，只是在一扇黑色大门前停下。门自动打开，里面是一个圆形房间，中央悬浮着一本巨大的金属书籍。

　　"特别审判室到了。"编目员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请上前接受知识审判，玩家WN-941。"

　　无恙踏入房间的刹那，身后的门猛然关闭。金属书籍自动翻开，空白页面上浮现出血红色的文字：

　　"欢迎来到真正的记忆回廊，塞壬之子。

　　在这里，你将面对最痛苦的记忆——

　　无论是你的，还是他的。"

　　耳后的鳞片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无恙跪倒在地。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祁斯年站在门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