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代价

禁书区的门比记忆中更加冰冷。无恙站在那扇标有红色骷髅标志的小门前，耳后的鳞片高频震颤着，发出几乎听得见的嗡鸣。怀中的《深渊图书馆建造史》沉重如铅，封面上烫金的标题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身后远处，墨水仆从滑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无恙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门板上。刺骨的寒意立刻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几乎冻结血液。门纹丝不动。

　　"需要权限..."无恙想起之前肖像画说的话，急忙从口袋掏出马戏团徽章。铜质的徽章接触到门板的瞬间，上面的钟表图案突然开始飞速旋转，门把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一条缝，浓稠的黑雾立刻从缝隙中涌出，缠绕上无恙的手臂。那雾气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文字，像活物般在他皮肤上爬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雾气中传来的啜泣声现在清晰可辨——正是他在马戏团副本最后时刻听到的，祁斯年的声音。

　　"祁斯年？"无恙试探性地呼唤，声音哽在喉咙里。他用力推开门，踏入一片几乎实质化的黑暗中。

　　禁书区内部比想象中广阔得多，更像一个地下洞穴而非图书馆的一部分。高耸的书架以诡异的角度倾斜着，有些甚至悬浮在半空中。这里的书籍没有整齐排列，而是像被狂风扫过般杂乱堆积，许多已经破损，书页散落一地。

　　无恙蹲下身，捡起一页残片。纸上的文字在触碰的瞬间活动起来，重组为一幅动态画面：一个年轻女子被困在无尽迷宫中，最终被墨水仆从吞噬。画面角落标注着"WN-308"。

　　"这些都是...失败的玩家。"无恙的胃部一阵绞痛。他继续向前，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记忆上。啜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无法定位具体来源。

　　《深渊图书馆建造史》突然在怀中变得滚烫。无恙急忙翻开，发现原本空白的页面上浮现出文字：

　　"深渊图书馆始建于系统历第7纪元，旨在保存珍贵记忆数据。三位创始人自愿成为初始管理员，监督记忆采集与储存流程。每位管理员任期99年，期满后由新候选人接替。"

　　一段插图随之浮现：三位穿着不同时代服饰的人站在一个巨大机械大脑前，正在举行某种仪式。无恙眯起眼睛——那个现代科学家打扮的人，手中捧着的正是《深渊图书馆建造史》。

　　"所以你们是自愿的..."无恙喃喃自语，"为了什么？"

　　书本仿佛能听懂他的问题，下一页自动翻开，显示出新的内容：

　　"记忆即永恒。肉体腐朽，数据永存。系统赐予我们不朽的形式——成为知识本身。"

　　这段文字下方，三位管理员的肖像旁边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与无恙有几分相似。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后颈——这是在预示他将成为下一任管理员？

　　啜泣声突然变得更清晰了，从禁书区深处传来。无恙合上书本，循声而去。书架间的通道越来越窄，最后他不得不侧身通过。通道尽头是一个圆形小室，中央悬浮着一本被锁链缠绕的黑色书籍，啜泣声正是从书中传出。

　　无恙上前两步，突然僵在原地——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墙壁上的金属环，而环旁站着一个人影。

　　祁斯年。

　　或者说，是祁斯年的残缺形态。他的左半身几乎完全机械化，裸露的电路和金属骨架闪烁着冷光；右半身还保留着人类特征，但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灰白色。最令人心惊的是胸口位置——那个蓝色能量体的容器已经破碎大半，能量像血液一样不断流失。

　　"祁...斯年？"无恙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人影抬起头，右眼还保留着人类的瞳孔，左眼却是机械的红光。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电子合成般的破碎声音："系...统...故...障...记...忆...模...块...损...坏..."

　　无恙冲上前，却在距离对方几步远时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住。黑色书籍上的锁链突然绷紧，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WN-941，你终于来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无恙猛地转身，看到一位穿着复古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入口处。他戴着单边眼镜，手中拄着一根镶嵌着齿轮的手杖，浑身散发着不属于任何时代的奇异气质。

　　"馆长..."无恙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几乎贴上屏障。

　　馆长微笑着点头，手杖轻敲地面。禁书区的灯光突然大亮，照亮了小室的每个角落。现在无恙能清楚地看到，被困住的不仅是祁斯年——墙壁上还镶嵌着数十个类似的能量体容器，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一个人形光影。

　　"欢迎来到图书馆的核心，或者说，停尸房。"馆长的手杖指向那些容器，"这里保存着所有有价值的失败品。当然，也包括你亲爱的RS-07。"

　　无恙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放了他。"

　　"哦？凭什么？"馆长挑眉，"凭你那不完整的塞壬基因？还是凭你们那点可怜的情感连接？"他走近几步，单边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冷光，"WN-941，你被选中是有原因的。你的记忆结构...很特别。"

　　"什么意思？"

　　馆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杖点了点《深渊图书馆建造史》。书本自动翻到某一页，显示出无恙在孤儿院雨中哭泣的画面。

　　"痛苦记忆是最美味的养分。"馆长轻声说，"但你的记忆...在痛苦之外还有某种特质。就像RS-07一样。"他的手杖转向被困住的祁斯年，"知道为什么系统一直无法完全清除他的某些记忆节点吗？因为你们共享同一种记忆编码方式——用情感加密。"

　　无恙耳后的鳞片突然完全展开，形成一片晶莹的扇形结构。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涌动："你想用我做什么？"

　　"聪明的问题。"馆长微笑，"三位现任管理员即将任期届满。我们需要新鲜血液，特别是像你这样...特殊的个体。"他的手杖再次敲地，三位管理员的画像突然出现在空中，"成为我们的一员，WN-941。你将获得永恒的存在形式，永远保存你最珍贵的记忆。"

　　"代价是什么？"

　　"代价？"馆长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代价你已经支付了——那些痛苦的记忆。至于其他..."他看向祁斯年，"系统可以保留RS-07的核心意识，作为你的...助手。"

　　无恙的目光在馆长和祁斯年之间游移。被困住的祁斯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机械部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要...相...信...记...忆...谎...言..."

　　馆长的表情阴沉下来，手杖一挥，祁斯年的声音立刻变成了痛苦的电子嘶鸣。无恙下意识冲上前，再次被屏障挡住。

　　"时间不多了，WN-941。"馆长的声音变得冰冷，"接受邀请，或者成为下一本藏书。选择吧。"

　　无恙低头看向手中的《深渊图书馆建造史》，书页上正缓缓浮现新的文字："记忆是唯一真实的永恒。肉体终将腐朽，唯有被保存的记忆才能穿越时间。"

　　就在这时，祁斯年的机械左臂突然发出刺眼的蓝光。他残存的人类右眼紧盯着无恙，嘴唇缓慢而坚定地做出一个口型："跑。"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祁斯年的机械左臂完全过载，能量波冲击着屏障，使其闪烁不定。锁住黑色书籍的锁链应声断裂，书本啪地掉在地上，封面打开，释放出汹涌的黑雾。

　　"不！"馆长的冷静面具第一次碎裂，"他怎么能——"

　　黑雾迅速充满整个小室，其中夹杂着无数记忆碎片。无恙看到不同时期的祁斯年——不，是RS系列的所有前代——在雾中闪现又消失。他们中有的是玩家，有的是NPC，但最终都成为了系统的一部分。

　　屏障在能量冲击下终于破碎。无恙冲向祁斯年，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馆长的手杖指向黑色书籍，试图重新控制局面，但为时已晚——禁书区的所有书籍都开始震动，书页疯狂翻动，无数文字从页面飞出，在空中形成一场知识风暴。

　　"玩家WN-941！"馆长在狂风中怒吼，"立刻做出选择！"

　　无恙艰难地爬起来，扑向祁斯年。后者的机械部分已经支离破碎，蓝色能量体几乎完全暴露在外，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无恙毫不犹豫地摘下耳后一片鳞片——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蕴含着塞壬基因的精髓——轻轻按在祁斯年破损的能量核心上。

　　鳞片与能量体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一阵炫目的蓝光。无恙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拉入某种精神空间，在那里，时间和物质都失去了意义。无数记忆画面如流星般划过，有些是他的，有些是祁斯年的，还有一些属于陌生的RS系列前代。

　　最清晰的是一段被深埋的记忆：第一个副本结束时，在海边，日出之前。祁斯年——那时他还不是编目员——将一枚贝壳塞进无恙手中："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就对着它说话。海浪会把你的声音带给我。"

　　现实中，馆长愤怒的咆哮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整个禁书区开始崩塌，书架倾倒，书本化为飞鸟，墨水凝聚成怪兽。黑色书籍完全展开，释放出所有被囚禁的记忆，形成一股意识洪流。

　　祁斯年的能量体在塞壬鳞片的刺激下逐渐稳定，但机械部分仍在持续崩解。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无恙的手腕，声音不再是机械合成，而是无恙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无恙...记住...馆长是..."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爆炸。天花板塌陷，巨大的石块砸向两人。无恙本能地护住祁斯年，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他惊愕地看到，那些坠落的石块在接触地面前化为无数书页，飘飘洒洒如大雪。

　　禁书区的中央，馆长站在知识风暴的中心，手杖高举。他的单边眼镜已经碎裂，露出下面非人的机械眼："既然你们拒绝优雅的解决方式..."手杖重重敲地，"那就成为图书馆的养料吧！"

　　整个空间开始扭曲重组。无恙抱紧祁斯年残破的身体，看向手中《深渊图书馆建造史》——书页上最后浮现的文字是：

　　"唯有直面最深处的恐惧，才能找到真相。馆长办公室的画像藏着最后的钥匙。"

　　远处，通往地面的楼梯正在知识风暴中分崩离析。无恙必须立刻做出选择：带着祁斯年逃离，还是前往馆长办公室寻找最终的真相？

　　耳后的鳞片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无恙眼前闪过一个画面：馆长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人面容模糊，唯独眼角一颗泪痣清晰可见——与祁斯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