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机的预言

午夜将近，游乐园的灯光变得更加诡谲。无恙蹲在纪念品商店后巷的阴影里，耳后的鳞片持续传来微弱的刺痛感。自从烟花秀结束后，他的塞壬感官就处于高度警觉状态，能捕捉到常人听不见的游乐园"心跳"——一种低频的机械嗡鸣，每隔七秒规律地跳动一次。

　　手环上的倒计时显示43:10:22。金属小瓶里的干扰剂效果正在减弱，数字逐渐恢复清晰。无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从占卜机得到的卡片，再次审视上面的图案：维修工RS-07站在燃烧的钟楼前，胸口被钢管刺穿。

　　"第五种死法..."无恙轻声自语，"这意味着还有四种其他可能性？"

　　远处传来玩偶员工巡逻的脚步声——那种特有的、关节不自然的咔嗒声。无恙迅速收起卡片，贴着墙壁移动。根据祁斯年留下的暗示，他需要找到占卜机，看看能否收集更多信息。

　　纪念品商店已经关门，但侧窗没锁严实。无恙撬开窗户爬了进去，黑暗中各种纪念品反射着微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占卜机就在角落，吉普赛人偶玛莎夫人的陶瓷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森。

　　无恙摸出两枚从维修间顺来的代币，投入机器。占卜机发出生锈齿轮转动的声音，人偶僵硬的双手再次举起卡片。

　　"请...选择..."机械女声伴随着电流杂音。

　　第一张卡片滑出：RS-07沉在游乐园中央喷泉底部，水草缠绕着他的机械部件。底部标注"RS-07的第二种死法"。

　　无恙皱眉，投入第二枚代币。这次卡片上画着RS-07被无数玩偶手臂淹没，只露出一只绝望伸出的手。"第三种死法"。

　　机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人偶的头颅180度旋转，露出背面另一张腐烂的脸："窥探未来需要代价～"原本甜美的声音变得嘶哑，"再投一枚代币，或者支付一段快乐记忆？"

　　无恙的手环突然收紧，积分从5跳到了4。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张卡片强行弹出：RS-07站在完好无损的钟楼前，胸口插着一把螺丝刀——正是无恙手中这把。卡片底部写着"第一种死法"。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无恙伸手想取卡片，陶瓷人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碰的瞬间，一段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祁斯年站在纯白房间里，穿着初始玩家的服装，正与一个戴微笑面具的人对峙。"我拒绝。"年轻时的祁斯年声音坚定，"系统无权抹杀我的记忆。"

　　面具人——园长——发出愉悦的笑声："勇敢的选择。但你有没有想过，反抗本身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他按下墙上的按钮，"让我们看看RS-00能坚持多久..."

　　记忆突然中断，人偶松开手。无恙踉跄后退，撞倒了一排货架。八音盒叮叮当当滚落一地，自动播放起扭曲的童谣。

　　"检测到未授权活动。"商店广播突然响起，"安保人员请立即前往纪念品区。"

　　无恙抓起三张卡片塞进口袋，从窗口翻出去。刚落地，就看到两个保安玩偶从主路拐过来，它们没有五官的脸在街灯下泛着塑料光泽。

　　耳后的鳞片突然剧烈震颤，指引无恙转向一条隐蔽的小路。他猫腰钻入灌木丛，枝条刮擦着脸颊和手臂。小路尽头是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小楼，门牌上写着"园长办公室"。

　　楼前没有守卫，但门把手上布满了细密的针头，沾着可疑的蓝色液体。无恙从口袋掏出维修间顺来的绝缘胶带，小心缠住手掌，这才握住门把。

　　门没锁。

　　室内出乎意料的简朴，更像一个学者的书房而非游乐园管理者的办公室。墙上挂满了游乐园不同时期的照片：1920年的马戏团帐篷，1950年的复古过山车，1980年的电子游戏厅...每张照片里都有同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人站在中央，仿佛他经营这个游乐园已经一个世纪。

　　最引人注目的是办公桌上的水晶镇纸，里面封存着一只机械眼球。当无恙靠近时，眼球突然转动，瞳孔聚焦在他身上。他耳后的鳞片立刻产生强烈排斥反应，刺痛感升级为灼烧般的疼痛。

　　"找到你了，小塞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恙猛地转身，园长站在门口，微笑面具在昏暗灯光下泛着陶瓷光泽。他穿着复古西装，手杖顶端镶嵌着那颗与水晶镇纸里一模一样的机械眼球。

　　"擅自闯入管理区..."园长轻轻敲击手杖，"这可是要扣除100点快乐积分的严重违规啊。"

　　无恙后退一步，手摸到口袋里的螺丝刀："我对你们的积分系统没兴趣。我要见RS-07。"

　　"哦？"园长的头微微歪向一侧，"你是指那个故障频发的维修工？"他的手杖突然指向墙上的一张照片，"还是指他们？"

　　照片上是七个穿维修工制服的人站成一排，从RS-01到RS-07，面容相似得可怕。只有RS-07的眼睛还有些神采，其余的都像精致的蜡像。

　　"系统不断优化，却始终无法完全消除情感模块。"园长叹息，"RS-00的原始代码太顽固了。"

　　"RS-00..."无恙想起记忆碎片中的画面，"他是第一个你？"

　　园长的手杖突然重重敲地，机械眼球爆发出一阵红光："聪明的孩子。没错，我是RS-00的升级版，剥离了所有不必要的感情和记忆。"面具下的声音突然带上几分怀念，"而他...变成了这座游乐园的基石。"

　　墙上的照片突然全部翻转，露出背面的设计图——游乐园地下是一个巨大的机械结构，形状如同人脑，中央控制室正好位于钟楼正下方。

　　"午夜钟声即将响起，"园长走向无恙，"想看看你亲爱的维修工现在何处吗？"

　　他的手杖划过空中，投射出一幅画面：祁斯年被束缚在某种手术椅上，六根数据线连接着他的头部和胸口。他的护目镜已经摘下，眼睛半闭着，嘴角有蓝色能量液渗出。

　　"重置程序已经启动。"园长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愉悦，"这次我们会彻底删除那些bug，包括...关于你的所有记忆节点。"

　　无恙的血液瞬间沸腾。他抽出螺丝刀刺向园长，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挡住。园长的手杖轻点他的额头，一阵剧痛从接触点炸开——

　　——他跪在地上，看到自己六岁时的记忆：孤儿院的雨天，唯一陪伴他的破旧玩具熊被大孩子们撕碎，棉花散落在泥水中。

　　"可怜的小塞壬。"园长俯视着他，"总是被夺走所爱之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整个游乐园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传来系统警报："电力故障！所有玩偶员工立即进入休眠状态！"

　　园长的机械眼球急速转动："不可能...备用电源应该..."

　　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捂住无恙的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别出声，跟我走。"

　　祁斯年。

　　无恙被拉着站起来，两人在黑暗中快速移动。身后传来园长愤怒的咆哮和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在朝相反方向追去。

　　"他追踪的是你的气味。"祁斯年拉着无恙穿过一条隐蔽通道，"我在维修间喷了你的香水。"

　　他的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人气，但呼吸中仍夹杂着细微的电子杂音。通道尽头是一扇金属门，祁斯年快速输入密码，门滑开后露出一个堆满玩偶的仓库。

　　"进去。"祁斯年推着无恙进入，"夜巡清洁工要来了。"

　　仓库里挤满了各种造型的玩偶，有些还保留着人类特征，有些则已经完全机械化。祁斯年将无恙推到最里侧，用几个大型玩偶挡住他。

　　"你不一起躲起来？"无恙抓住他的手腕。

　　祁斯年的护目镜在应急灯的微光下反射着红光："我必须回去完成重置程序，否则系统会察觉异常。"他的声音又变得机械化，"游乐园规则第13条：夜巡期间所有员工必须在岗。"

　　远处传来某种金属物体拖过地面的刺耳声响。祁斯年的身体突然绷直："清洁工来了。无论听到什么，不要出来。"

　　无恙想再说什么，却被祁斯年用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这个拥抱短暂而僵硬，像是程序允许范围内的最大情感表达。

　　"记住占卜机的提示。"祁斯年在他耳边快速说道，"死亡顺序就是密码顺序。"

　　说完，他迅速离开仓库，金属门在身后关闭。无恙蜷缩在玩偶堆中，耳后的鳞片帮助他在黑暗中视物。那些玩偶空洞的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他，棉花和塑料的气味充满鼻腔。

　　金属拖曳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液体滴落的声响。无恙屏住呼吸，通过仓库门上的小窗看到走廊里的景象——

　　一个三米高的怪物缓慢移动着，身体由各种清洁工具拼凑而成：拖把头组成头发，扫帚杆作为脊椎，最可怕的是它的"脸"：那是一张不断流动的人脸，像是融化的蜡像，时而呈现男人特征，时而变成女人。

　　夜巡清洁工。

　　它在仓库门前停下，流动的脸贴在窗户上，形成一个夸张的笑脸。"找到你了～"它的声音像是几百个人的混合，"违规的小老鼠～"

　　无恙的血液几乎凝固。就在清洁工的手——如果那团扭曲的金属丝能称为手的话——即将碰到门把时，远处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检测到设施损坏！优先级处理！"机械女声响起。

　　清洁工的脸瞬间变成愤怒的表情，迅速朝声源移动。脚步声远去后，无恙才敢呼吸，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仓库角落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无恙警觉地转身，看到一个暗门缓缓打开——祁斯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玩具熊。

　　"临时调虎离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近乎人类的微笑，"我打碎了园长收藏的陶瓷人偶。"

　　无恙接过玩具熊，心脏猛地一跳——那正是他童年被撕碎的那只，只是现在被完美修复了，连衣服上的补丁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找到这个的？"

　　祁斯年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我不知道。程序自动执行了修复指令。"他指着玩具熊耳朵上的标签，"这里有编号WN-941-6...系统标记为'重要记忆锚点'。"

　　无恙翻看标签，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情感模块测试样本7号"。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园长...他用我的记忆来测试你的情感模块？"

　　祁斯年没有回答，他的机械左眼突然闪烁红光："系统自检开始。RS-07请立即返回主控室。"

　　"不！"无恙抓住他的手臂，"跟我一起走。现在就去钟楼，我们可以—"

　　"无法执行。"祁斯年的声音又变得机械，"程序优先级：系统维护。"他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停住，身体微微颤抖，"唱...那首歌..."

　　"什么歌？"

　　"你...在喷泉边...哼唱的..."祁斯年的手指不受控地在墙上划动，画出波浪和半个太阳，"孤儿院的...摇篮曲..."

　　无恙想起来了——那是他刚进入游乐园时，无意间哼起的童年歌谣。他轻声唱起那段旋律，简单而忧伤的调子在黑暗的仓库中回荡。

　　祁斯年的身体随着歌声剧烈颤抖起来，机械部分发出过载的嗡鸣。他的手指继续在墙上画着，线条逐渐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无恙在第一个副本的海边，初升的阳光为他镀上金边。

　　"记忆...无法...删除..."祁斯年断断续续地说，"底层...代码...锁定..."

　　歌声中，无恙注意到祁斯年胸口的维修工徽章下有一个小小的接口。他想起占卜机卡片上的提示，迅速从口袋掏出螺丝刀，轻轻插入接口。

　　祁斯年的身体猛地僵直，一段全息投影从徽章中射出——是游乐园的地下结构图，钟楼下方标着"核心控制室"，而通往那里的路径被五个符号标记：水滴、玩偶、钢管、火焰，最后是一个钟表图案。

　　五种死法，五个密码。

　　"记住...顺序..."祁斯年的声音越来越弱，"午夜...钟楼...RS-00等..."

　　他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倒，无恙连忙接住。维修工的重量比人类轻得多，机械部分发出细微的运转声。耳后的鳞片告诉无恙，祁斯年正在经历某种系统强制休眠，而非完全关机。

　　远处传来钟声，午夜到了。

　　无恙将玩具熊塞进外套，抱起陷入休眠的祁斯年。根据全息图的指示，通往钟楼的路就在仓库后方的通风管道里。而五种死法的图案，则是打开核心控制室的密码。

　　夜巡清洁工的金属拖曳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多个方向逼近。无恙吻了吻祁斯年冰凉的额头，轻声承诺："这次换我来找你。"

　　通风管道的铁栅栏被无声地撬开，无恙带着他的维修工消失在黑暗中。仓库里只剩下墙上的涂鸦——海边的日出，以及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时间会证明一切。——RS-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