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面具之下

螺旋楼梯仿佛没有尽头。无恙和祁斯年在黑暗中下行，只有墙上零星的安全灯提供些许光亮。那些灯泡形状怪异，像是一个个缩小的微笑面具，随着他们的经过忽明忽暗。

　　"系统检测到我们了。"祁斯年的声音压得极低，机械左臂不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它在调整防御协议。"

　　无恙耳后的鳞片持续震颤，在绝对的黑暗中为他勾勒出周围环境的轮廓。楼梯扶手上刻满了细小的编号——WN开头的玩家编号和RS开头的维修工编号，有些还被划上叉号，像是某种处决记录。

　　"RS-00..."无恙轻声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祁斯年的步伐微微一顿："他是第一个。系统用他创造了我们...也囚禁了他。"机械手指轻触自己太阳穴的接口，"所有RS系列都共享他的部分记忆结构，这是系统无法完全控制的...漏洞。"

　　啜泣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楼梯终于到达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挡在面前。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微笑面具形状的扫描装置。

　　"需要身份验证。"祁斯年站到扫描仪前，"系统会立即发现我的故障状态。"

　　"等等。"无恙拉住他，从口袋里掏出在维修间找到的RS-06工作证，"用这个呢？"

　　祁斯年摇头："每个RS系列的生物特征都不同。但是..."他突然摘下无恙耳后的一片鳞片，"塞壬基因是系统未记录的变量。"

　　他将鳞片贴在扫描仪上，同时将自己的机械手指按在识别区。扫描仪发出刺眼的红光，在两者之间来回跳动，最终变成不稳定的紫色。

　　"警告...未授权访问...RS系..."机械女声断断续续，"塞...塞壬基因检测...优先...级..."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一条缝。无恙和祁斯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无恙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控制室，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电缆和管道组成的"大脑"，足有三米高，表面布满跳动的电光。周围墙壁上嵌着上百个监视屏，播放着游乐园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控制台前的那个人影。

　　园长背对他们站着，依旧穿着那套复古西装，手杖斜靠在控制台边。而在他身旁的束缚椅上，坐着一个与祁斯年长相相同的男人——或者说，曾经是男人。现在他的身体大部分已经机械化，只有脸部还保留着人类特征，眼角有一颗与祁斯年一模一样的泪痣。

　　RS-00原型体。

　　他的太阳穴和颈部插满了数据线，蓝色能量液从接口处不断渗出，滴落在下方的收集皿中。那些液体被管道输送到中央的"大脑"，维持着整个游乐园的运转。

　　"啊，我们的贵宾终于到了。"园长没有转身，声音带着夸张的愉悦，"RS-07，你比预计的晚了12分38秒。是因为带着这位...特别的朋友吗？"

　　他缓缓转身，微笑面具在控制室的冷光下泛着陶瓷光泽。无恙注意到他的手——那不是人类的手，而是由精密机械构成的仿生肢体，每个关节都能360度旋转。

　　"WN-941，塞壬基因携带者。"园长歪着头，面具上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你比前一个有趣多了。他只会哭，而你...你在反抗。多么新鲜的体验。"

　　祁斯年上前一步，挡在无恙前面："系统命令：立即释放RS-00原型体。他已完成99年服役期。"

　　园长发出金属摩擦般的笑声："哦？故障已经影响到你的基础逻辑模块了吗，RS-07？"他的手杖轻敲地面，"系统从不释放任何资源。我们只...回收再利用。"

　　束缚椅上的RS-00突然抬起头，眼睛睁开一条缝："逃..."他的声音像是坏掉的录音机，"小...心...烟...花..."

　　"安静，老东西。"园长的手杖猛地戳向RS-00的颈部接口，原型体立刻剧烈抽搐起来，"你的时代早就结束了。今晚过后，我们将拥有更完美的控制者。"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天花板上突然降下一个透明圆柱体，里面悬浮着一套精致的园长制服——复古西装、手杖，以及一个崭新的微笑面具。

　　"WN-941，你被选中了。"园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庄重，"成为下一任园长，你将获得永恒的存在形式。你的塞壬基因能让我们控制更多玩家，创造更完美的游乐园！"

　　无恙的胃部一阵绞痛："疯子。你以为我会帮你折磨更多人？"

　　"折磨？"园长的面具歪向一侧，"我们在给予快乐！那些平庸的人类，他们的记忆毫无价值，但经过我们的...加工，可以成为永恒的娱乐产品。"他的手杖指向墙上的监视屏，显示着旋转木马上的小雨和其他玩家，"看，他们多快乐啊。"

　　屏幕上的小雨机械地上下摆动，塑料脸庞挂着标准化微笑。无恙的拳头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至于你，RS-07..."园长转向祁斯年，"你的故障已经超出可修复范围。但幸运的是，我们刚刚完成了RS-08的组装。"

　　他打了个响指，控制室侧门滑开，一个穿崭新维修工制服的男人走出来。同样的黑发，同样的泪痣，只是眼神更加空洞，动作更加机械化。

　　RS-08。

　　"不..."祁斯年的声音哽住了，"系统不能...我还没有..."

　　"完成数据传输？"园长愉快地接话，"哦，我们不需要你的全部记忆。实际上..."他的手杖突然射出某种能量束，击中祁斯年的胸口，"我们只需要删除某些...不良片段。"

　　祁斯年跪倒在地，机械部分爆出电火花。无恙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力量固定在原地。

　　"现在，选择时间。"园长的声音甜得发腻，"WN-941，成为新园长，我就让RS-07保留核心记忆模块，作为你的助手。"面具转向祁斯年，"或者，你自愿接受完全重置，我就放你的小塞壬离开游乐园。"

　　无恙和祁斯年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两人同时做出了选择——

　　"我留下。"他们异口同声。

　　园长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多么感人！但规则就是规则。"他的手杖重重敲地，"既然无法达成一致，那就按默认程序执行：RS-07立即重置，WN-941强制转化！"

　　控制室突然警报大作，中央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束缚椅上的RS-00猛地睁开眼睛，原本浑浊的瞳孔此刻清澈得惊人："现在...唱歌！"

　　这声呼喊像是触发了什么。祁斯年的机械左臂突然变形，伸出数十条数据线，插入控制台的各个接口："记忆...传输...开始..."

　　"你在做什么？！"园长尖叫，"系统没有这个指令！"

　　"这不是系统指令。"祁斯年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这是RS-00的原始代码：保护重要记忆，不惜一切代价。"

　　控制室的灯光疯狂闪烁，监视屏一个接一个爆裂。无恙感到固定自己的力量消失了，他立刻冲向祁斯年，却被爆发的能量波掀翻。

　　"烟花秀控制系统已被我劫持。"祁斯年艰难地站起来，机械部分不断崩解，"下一个环节是...记忆返还。"

　　园长发出非人的咆哮，扑向控制台。但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RS-00从束缚椅上挣脱，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他的腰。

　　"结束了...兄弟。"原型体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该休息了..."

　　园长的面具出现第一道裂痕："不！系统需要我们！游乐园必须继续运转！"

　　"唱..."RS-00看向无恙，"塞壬之歌...解放所有..."

　　无恙耳后的鳞片完全展开，形成一顶水晶冠冕般的扇形结构。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唱起那段在孤儿院学会的古老旋律——塞壬一族用来安抚暴风雨的歌声。

　　歌声与控制室的能量波产生共鸣，墙壁开始龟裂，露出后面无数发光的数据流。园长的面具终于完全碎裂，露出下面的面孔——

　　一张与祁斯年极为相似，但更加沧桑的脸。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右眼完全是机械的，而左眼则与RS-00一模一样。

　　"你们...是兄弟？"无恙的歌声停顿了一秒。

　　"曾经是。"园长——或者说RS-0——苦笑道，"他是第一个测试员，我是第一个管理员。系统把我们分开，一个成为模板，一个成为监工..."

　　RS-00的能量正在迅速流失，但他仍紧抱着自己的兄弟："一起...结束..."

　　中央的"大脑"开始崩塌，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祁斯年拖着残破的身体来到无恙身边："系统崩溃已经不可逆。我们必须...在烟花秀启动前...到达钟楼顶层。"

　　"那他们呢？"无恙看向仍在纠缠的RS-00和RS-0。

　　"记忆...已经解放..."祁斯年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们选择...与系统同归于尽..."

　　控制室的天花板开始坍塌，巨大的金属块砸向四周。无恙扶起祁斯年，向紧急出口冲去。身后传来RS-0最后的喊声："你们逃不掉的！游乐园是无限循环的噩梦！"

　　RS-00的回答几乎微不可闻："但爱...不是..."

　　走廊里一片混乱，玩偶员工四处奔逃，有些已经开始自燃。夜巡清洁工在角落里解体，无数记忆光点从它体内飞出。无恙和祁斯年艰难地爬上紧急楼梯，向地面冲刺。

　　"烟花秀...什么时候开始？"无恙喘息着问。

　　"现在。"祁斯年指向一个小型监视器。

　　屏幕上的中央广场，三个金色面具员工站在那台人脑形状的设备旁。但这次，设备没有吸收记忆，而是开始释放——无数光点如反向烟花般射向天空，然后分散到游乐园各个角落。

　　旋转木马上的玩偶们一个接一个恢复人形，迷茫地环顾四周。纪念品商店里的陶瓷人偶玛莎夫人碎裂，露出里面被困的灵魂。就连地面也开始震动，那些被掩埋的记忆正在苏醒。

　　"我们成功了？"无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斯年没有回答。他的机械左臂已经完全报废，能量核心暴露在外，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当两人终于爬到地面层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钟楼大厅里。

　　"祁斯年！"无恙扶住他，手掌立刻被能量液浸湿。

　　"系统...正在强制重置..."祁斯年的瞳孔不断放大又收缩，"但我...把核心记忆...加密传输了..."他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右手，轻触无恙耳后的鳞片，"找到...RS-09...他会...记得..."

　　"不，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无恙的声音哽咽，"你说过在海边等我，你说过阳光会指引..."

　　祁斯年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近乎人类的微笑："我撒谎了...不需要阳光..."他的手指在无恙掌心画了一个简单的波浪，"只需要你的...歌声..."

　　钟楼外，第一缕真正的晨光穿透永恒的黄昏。游乐园的幻象正在崩塌，露出外面真实的世界。但无恙只盯着怀中逐渐冰冷的机械身体，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开始唱起那首在海边听过的塞壬古老情歌，歌声与晨光一起穿透腐朽的钟楼。奇迹般地，祁斯年胸口的能量核心再次亮起，虽然微弱但稳定。

　　"无...恙..."祁斯年呼唤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换你...找到我..."

　　钟楼的巨钟突然敲响，指针终于从5:55开始移动。随着最后一声钟响，祁斯年的身体在无恙怀中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晨光中。

　　只有那把刻着"RS"的螺丝刀留在无恙掌心，仍然带着些许温度。

　　远处，游乐园的大门缓缓打开，重获自由的玩家们茫然地走向外界。无恙跪在钟楼的地板上，耳后的鳞片捕捉到一个微弱的信号——某种规律的电子脉冲，像是心跳，又像是摩尔斯电码。

　　...-.....---------（RS-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