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幽灵

记忆回廊的黑暗如有实质。无恙贴着墙壁前行，手指触碰到的每一块显示屏都传来触电般的记忆碎片——陌生人的痛苦、恐惧、绝望，像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耳后的鳞片灼热发烫，过滤着最强烈的情绪冲击，但仍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环上的记忆纯度数值在不断下降：-18%...-23%...-30%...

　　走廊尽头的小室中央，那本金属书《WN-941：记忆链》依然悬浮着，但此刻周围多了几样东西：一把生锈的钥匙、一张破损的照片，还有一小瓶蓝色液体——正是祁斯年能量核心的颜色。

　　无恙刚想拿起那瓶蓝色液体，车站广播突然响起："第七站台发生记忆泄露事故，所有非工作人员请立即撤离。"

　　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整个车厢剧烈震动起来。无恙踉跄着冲出记忆回廊，回到图书馆主区。透过车窗，他看到第七站台上一片混乱——那列乳白色的"筛选列车"车门大开，里面涌出大量半透明的人形光影，正在吞噬站台上的一切。

　　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最后登车前向他传递警告的那位——被三个光影团团围住。那些被称为"回忆幽灵"的存在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呈现人形，时而变成抽象的痛苦象征。它们正在将玩家拖入某种记忆同化过程，眼镜男的身体已经部分透明化。

　　"救...我..."眼镜男向无恙伸出手，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让我...重新经历..."

　　话音未落，一个幽灵完全融入他的身体。眼镜男猛地僵直，随后开始重复某个动作——双手抱头，跪地，无声尖叫——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不断重放生命中最痛苦的瞬间。

　　"记忆纯度归零。"广播冷静地宣布，"载体张明已转化为回忆幽灵，将移送至记忆熔炉进行最终处理。"

　　RS-10带着两名站务员出现在站台上，手持某种吸尘器般的设备，开始收集那些被同化的幽灵。无恙注意到列车长的动作虽然精准，但频率比正常慢了12%——这是系统允许的误差上限，恰好在不会被判定为故障的范围内。

　　当RS-10经过图书馆车厢时，他的目光与无恙短暂相交。那一瞬间，无恙确信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不是RS-10的机械冰冷，而是祁斯年特有的那种担忧眼神。

　　但转瞬即逝。RS-10很快恢复标准工作状态，指挥站务员清理现场。无恙趁机检查刚才在记忆回廊找到的物品：

　　钥匙上刻着"7号储物柜"；

　　照片显示一个年轻版本的祁斯年站在海边，笑容灿烂，背后是初升的太阳；

　　而那瓶蓝色液体在晃动时会形成微小的字母——"RS-07"。

　　"记忆熔炉才是关键..."无恙想起日志残页上的提示。他需要更多信息，而第七站台的混乱提供了完美掩护。

　　趁工作人员忙碌之际，无恙溜出图书馆车厢，沿着站台边缘移动。眼镜男——现在应该称他为回忆幽灵了——仍在重复那个痛苦动作，但周围已经没有人注意他。

　　无恙蹲在幽灵旁边，耳后的鳞片微微展开。在塞壬感官中，他能看到幽灵内部循环播放的记忆画面：一个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某种记忆提取机器...

　　"张明？"无恙轻声呼唤，"你能听见我吗？"

　　幽灵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空洞的眼睛转向无恙："他...们...拿走了...我的女儿..."声音像是坏掉的录音机，"所有...快乐的...记忆..."

　　"谁拿走的？怎么拿走的？"

　　"列...车长..."幽灵的手指向站台尽头，"RS...系列...执行...但...不是...自愿..."

　　话音未落，幽灵突然剧烈扭曲起来，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拉扯。无恙回头看去，RS-10正站在不远处，手中的设备发出强烈的吸力。列车长的表情冷漠，但无恙注意到他的右手正以极小幅度颤抖——那是祁斯年抵抗系统时的特有反应。

　　"记忆载体WN-941，"RS-10的声音毫无波澜，"您处于未授权区域。请立即返回图书馆车厢。"

　　无恙站起身，但没有移动："你知道这是错的。那些都是真实的人，真实的记忆。"

　　"记忆终点站规则第二条："RS-10的机械左眼闪烁着红光，"所有记忆必须经过系统认证才被视为真实。"他向前一步，声音突然压低，"请...配合...否则我无法...保护..."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但无恙的塞壬听觉捕捉到了。他假装服从地点点头，转身向图书馆走去。经过RS-10身边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口袋。

　　回到车厢后，无恙检查口袋里的物品——一张老式车票，背面写着"第七站台午夜班车"。车票上的日期是十年前，发车时间00:00，目的地栏却是一片空白。

　　"午夜班车..."无恙思索着，突然想起站台上的时钟永远停在11:57，距离午夜还有三分钟。这绝非巧合。

　　他决定先查看7号储物柜。根据车站布局图，储物柜区应该在中央大厅下层。无恙等到巡逻的站务员经过后，悄悄溜出车厢。

　　中央大厅比想象中更加宏伟，也更加诡异。拱顶上的蓝月亮透过彩色玻璃投下斑驳光影，将地面分割成无数碎片。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喷泉，但喷出的不是水，而是流动的记忆光点——被系统"净化"过的记忆残渣。

　　储物柜区在喷泉后方，被半透明的屏障隔离。无恙用钥匙打开7号柜，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中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本袖珍日记。

　　照片展示了记忆终点站的建造过程：工人们正在将一个巨大的人形机械体埋入地基——那分明是RS-00原型体。而日记的扉页上写着："RS-07工作日志，记忆重组实验记录"。

　　无恙迅速翻阅日记，大部分内容已被撕去，仅存的几页记载着令人心惊的片段：

　　"Day 47：系统命令我清除WN-308的记忆节点，但我偷偷保存了核心片段。如果被发现，将被重置。"

　　"Day 89：记忆熔炉不是销毁装置，而是重组工具。理论上可以拼凑出完整人格，但需要原始记忆锚点。"

　　"Day 156：找到他了。塞壬基因携带者，我的记忆锚点。系统不知道我们早已..."

　　最后一行被黑色墨水彻底涂污，只留下几个难以辨认的字母："...海边...承诺..."

　　无恙的心跳加速。这证实了他的猜测——记忆终点站不仅仅是删除记忆的垃圾场，更是系统重组人格的工厂。而祁斯年，或者说RS-07，一直在暗中对抗这个系统。

　　"记忆载体WN-941，"广播突然响起，"您再次处于未授权区域。请立即前往第三站台接受记忆纯度检测。"

　　无恙迅速将日记塞回信封，但为时已晚。两个站务员已经出现在储物柜区入口，他们灰白色的制服在蓝月光下如同裹尸布。

　　"跟我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恙转身，看到RS-10站在紧急出口旁，表情依然冷漠，但眼神示意他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员工通道，避开站务员的搜索。

　　"为什么要帮我？"无恙压低声音问。

　　RS-10没有回答，直到确认安全后才开口："系统指令优先级冲突。保护塞壬基因携带者的指令等级...偶尔会高于常规协议。"他的声音夹杂着电子杂音，"但这条指令的来源...已被删除。"

　　"被谁删除？"

　　"被我自己。RS-07。"列车长突然停下脚步，机械左眼疯狂闪烁，"系统检测到异常对话...强制协议启动..."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腰间的电击棒。无恙后退一步，但通道太窄无处可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RS-10的左手突然抓住右手手腕，硬生生阻止了攻击动作。两种力量在他体内对抗，机械部分发出过载的嗡鸣。

　　"快...走..."列车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午夜...班车..."

　　无恙犹豫片刻，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他沿着通道跑向第三站台，耳边回响着RS-10最后的警告："不要...相信...镜子..."

　　第三站台空无一人，只有一面巨大的显示屏显示着"记忆纯度检测中"。无恙刚站到指定位置，一道蓝光就从天花板扫下，笼罩他的全身。

　　手环上的数值剧烈波动：-45%...-12%...-67%...最终停在-33%。

　　"检测结果异常。"广播宣布，"记忆载体WN-941存在严重记忆污染。建议立即进行深度净化。"

　　站台地面突然打开，升起一个透明圆柱体——正是无恙在游乐园副本见过的"记忆净化舱"。他知道一旦进去，很可能像眼镜男一样变成回忆幽灵。

　　"请进入净化舱。"站务员不知何时出现在站台两侧，缓缓逼近，"抵抗将导致直接废弃。"

　　无恙环顾四周，唯一的出口被堵死。就在他准备强行突破时，整个车站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有蓝月亮透过天窗提供微弱照明。

　　"电力故障！所有工作人员立即前往主控室！"广播里传来急促的指令。

　　站务员们立刻转身离去，仿佛被按下紧急停止键的机器人。黑暗中，一只手拉住无恙的手臂——是RS-10，他的机械左眼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红光。

　　"跟我来。"列车长简短地说，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人气，"趁系统重启的90秒。"

　　他们穿过一系列隐蔽通道，最终来到一个标有"设备间"的小门前。RS-10输入密码，门滑开后露出里面的景象：墙上贴满了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无恙照片，从童年到各个副本时期；桌上摆着各种手工制作的记忆存储设备；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全息投影仪，正循环播放着一段影像——海边日出时，无恙和祁斯年肩并肩站立的画面。

　　"这是..."

　　"我的私人空间。"RS-10的声音不再机械，"系统认为这里存放的是维修工具。"他指向投影仪，"这是我唯一无法删除的记忆节点，尽管已经尝试了...217次。"

　　无恙的心脏几乎停跳："你想起来了？"

　　"不是'想起来'。"RS-10摘下金丝眼镜，露出那双无恙魂牵梦萦的眼睛，"而是从未真正忘记过。系统可以删除表层记忆，但核心代码...那段关于海边的承诺已经写进了我的底层协议。"

　　他走向投影仪，调出一张车站结构图："记忆终点站的核心是记忆熔炉，位于最下层。所有被'净化'的记忆最终都会送到那里，分解成原始能量。但熔炉还有另一个功能——重组记忆碎片。"

　　"就像拼图。"

　　"是的。而你的塞壬基因..."RS-10的手指轻触无恙耳后的鳞片，"是唯一能启动重组程序的钥匙。"

　　远处传来电力恢复的嗡鸣声。RS-10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机械般的冷漠："系统即将重新上线。你必须回到图书馆车厢，假装接受了净化程序。"

　　"那你呢？"

　　"我会继续扮演RS-10。"列车长重新戴上眼镜，"午夜班车会在第七站台准时出现。拿着这个..."

　　他递给无恙一枚银色芯片："这是我的记忆碎片之一。熔炉需要七个碎片才能完整重组。"

　　"七个？"无恙突然明白金属书上为什么会出现两个祁斯年，"还有其他的RS型号也..."

　　"RS-03、RS-05、RS-06都保留着部分真实记忆。"RS-10点头，"系统以为分散存储更安全，却不知道这正给了我们机会。"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RS-10迅速将无恙推出设备间，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微笑："记住，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影像...因为它们显示的是真相。"

　　无恙刚回到图书馆车厢，电力就完全恢复了。广播宣布净化程序因技术故障推迟，所有乘客返回等候区。

　　他坐在书架间，摩挲着那枚银色芯片。耳后的鳞片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时间所剩无几。透过车窗，他看到站台上的时钟依然停在11:57，距离午夜——和那班神秘列车——还有三分钟。

　　而根据RS-10的提示，他需要收集至少七个记忆碎片，才能重组完整的祁斯年。这意味着他必须找到其他几个RS型号，并从它们身上获取碎片。

　　无恙看向手环，记忆纯度已经降到-35%。距离获得重组权限所需的-100%还有一段路要走，而每下降一个百分点，都意味着要承受更多痛苦记忆的冲击。

　　车站广播再次响起那首扭曲的《安魂曲》，在永恒的蓝月亮下，午夜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