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花园深处,废弃温室的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朽木和祁斯年培育的那些奇异蓝色盐晶小花散发出的、微弱的清醒气息。这气息像细小的针,刺穿着包裹无恙的、由甜腻熏香和深度噩梦浸染构成的昏沉外壳。他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耳后新生的鳞片“棱镜”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幽微的蓝光,带来阵阵刺痛,却也维持着他摇摇欲坠的清醒值——【43%】。身体部分区域的半透明化如同水痕,提醒着他正在滑向成为梦茧一部分的边缘。
祁斯年——或者说,SOMNUS-7——沉默地坐在他对面一个倒扣的破花盆上。暗金色的礼服沾染了泥土,失去了部分华丽,却更显出一种非人存在的奇异感。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在花园里捡到的、刻着模糊“RS”字母的齿轮碎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蝴蝶翅膀。最终,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冷的金属碎片,嵌入了温室角落里、一株他精心照料的最健康的蓝色盐晶小花的根部。盐晶花脉动了一下,微弱的光芒似乎稍稍稳定。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与“梦疗师”程序化的优雅截然不同。无恙的心脏被狠狠攥紧。那枚齿轮,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被层层丝线包裹的记忆之门,却只在他空洞的眼神中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被面具下更深的“平静”淹没。
“高共鸣风险…需要隔离观察。”SOMNUS-7的声音依旧如天鹅绒般丝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催眠力,多了几分…公式化的解释意味,仿佛在说服自己,“静默花园的气息…能延缓同化。但无法逆转。最终…安宁终将降临。”
无恙想抓住他的手臂质问,想撕下那碍眼的面具,但身体传来的阵阵虚弱和鳞片棱镜的灼痛让他只能喘息着挤出声音:“安宁?像那些茧房里只剩呓语的空壳?还是像你一样…戴着面具,抽取别人的痛苦,然后把自己也忘掉?!”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对方握着齿轮碎片的手指。
SOMNUS-7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拂去礼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蝶翼面具转向温室外永恒不变的暮色。“织梦之间…有你需要的信息。关于‘清醒之种’。”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数据库,“…也是终结痛苦的唯一途径。但核心回廊…是‘摇篮曲’的禁区,梦魇的源头。非请莫入,违反箴言。”
这句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像是一种…冰冷的提示。一个指向最终答案,也指向毁灭深渊的路标。
---
织梦之间,院长“织梦者”的圣所,位于病院扭曲建筑的最核心,传说中存放着“清醒之种”的地方。要抵达那里,必须穿越核心回廊——这是“梦境回廊”中最深层、最危险的区域,由“摇篮曲”项目早期那些意志最坚韧、痛苦最深重的实验失败者(或者说,被彻底榨取的“原材料”)的残留恐惧与怨念交织而成。这里的空间不再是光怪陆离的碎片,而是凝固的、粘稠的绝望。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记忆腐败的酸气。墙壁不再是脉动的生物材质,而是由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呐喊的脸孔挤压、融合而成,他们的眼神空洞,却汇聚成令人疯狂的背景精神低语。
玩家小队(经过前几章的探索和减员,此刻只剩三人,包括无恙)在祁斯年那句隐晦提示的指引下,利用偷取的更高权限“深层梦境通行证”(一枚散发着冰冷寒意的菱形水晶,据说是从“忘川-5”的废弃诊室找到的),强行撕裂了通往核心回廊的屏障。
踏入其中的瞬间,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砸下。所有人的清醒值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跌。无恙的鳞片棱镜应激般亮起,折射开部分精神污染,但代价是耳后的刺痛加剧,半透明的区域扩大。【清醒值:38%】
“小心…这里的东西…不是我们能理解的…”队伍中一位擅长精神防御的玩家“哨兵”脸色惨白,他的能力在这里如同风中残烛。
话音刚落,回廊深处粘稠的黑暗蠕动起来。没有具体的形态,没有震耳欲聋的咆哮,只有一片无声无息、汹涌而来的“遗忘之潮”。
它如同最深沉的海底暗流,由纯粹的、高度浓缩的“被剥夺感”构成。所过之处,空间本身仿佛被橡皮擦抹去,留下令人心悸的虚无。墙壁上那些痛苦的脸孔在触及潮水的瞬间,表情凝固,然后彻底消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
“快退!”哨兵嘶吼着,全力撑起一层淡蓝色的精神护盾。
然而,“遗忘之潮”无视了物理屏障。它直接渗透、冲刷着意识本身!
效果触发:
·玩家A(战士):被潮水边缘掠过。他猛地僵住,眼神瞬间变得茫然,手中的武器“哐当”落地。“我…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的剑…叫什么名字?”他关于副本任务、甚至自己部分核心技能的记忆被强制剥离!清醒值暴跌至【25%】,身体开始出现明显的茧丝缠绕迹象。
·哨兵:护盾如同肥皂泡般破碎。潮水正面冲击他的精神。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抱头跪倒在地。大量短期记忆碎片——刚刚制定的潜入计划、队友的名字、甚至几秒钟前对“遗忘之潮”的认知——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画,瞬间消散。他成了只剩下本能恐惧和基本意识的空壳,清醒值【18%】,身体半透明化加剧。
·无恙:鳞片棱镜疯狂闪烁,折射开大部分直接冲击。但他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有人粗暴地翻搅着他的脑髓。一些关于“苍白矿坑”的细节、甚至与祁斯年初次见面的某个模糊画面变得摇摇欲坠。他咬牙硬撑,【清醒值:35%】。
“不——!”看着瞬间失去战斗力的队友,无恙目眦欲裂。而“遗忘之潮”的主潮,带着抹除一切的绝对恶意,正朝着暂时失去防御能力、蜷缩在地的哨兵和无恙本人吞噬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潮水与小队之间!
是SOMNUS-7!
他不知何时出现,暗金色的礼服在回廊扭曲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蝶翼面具毫无表情。他手中的精神螯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紫光,不再是用于“治疗”的柔和引导,而是化作一道狂暴的、由无数细密精神丝线构成的精神屏障!屏障形似巨大的、燃烧着紫焰的蝶翼,硬生生挡在了“遗忘之潮”前方!
“滋啦——!”
两种纯粹精神能量的碰撞没有巨响,却爆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尖啸!无形的冲击波在回廊中肆虐,那些凝固的痛苦脸孔发出无声的哀嚎。
SOMNUS-7的身体剧烈颤抖。维持这种强度的、与“核心回廊”本源力量对抗的精神屏障,显然超出了“梦疗师”程序的常规负荷。螯针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紫水晶内部雾气狂乱旋转。
“S-SOMNUS-7?”无恙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堵挡在自己身前的、由紫焰构成的蝶翼屏障。程序的指令是“维持病院秩序”,保护“高共鸣风险体”或许在逻辑内,但如此激烈地对抗核心回廊的梦魇…这绝对不正常!
“遗忘之潮”被阻了一瞬,但它的力量源自无数被彻底剥夺者的终极怨念,浩瀚无边。它如同愤怒的黑色巨浪,再次狠狠拍打在紫焰屏障上!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如同琉璃破碎的脆响!
并非屏障碎裂!
声音的来源,是SOMNUS-7脸上那张华美的、覆盖上半张脸的蝶翼黄金面具!
一道狰狞的裂痕,从面具左侧太阳穴的位置,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至额角中央!细小的金色碎片崩飞!
裂痕之下——
露出的,不再是之前“梦境窥镜”中映出的、蠕动的金色丝线虚影!
而是一小块真实的、属于人类的皮肤!
皮肤略显苍白,带着一道熟悉的、浅浅的旧伤痕轮廓(无恙曾在深渊图书馆崩塌时见过)!
更让无恙心脏停跳的,是裂痕下露出的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不再是透过水晶目镜看到的、空洞悲悯的神祇之眼!
它充满了震惊!那是看到无法理解之物的、属于人类的惊骇!它浸透着痛苦!源自灵魂深处被撕裂、被强行压抑的剧痛!在那震惊与痛苦的深处,更有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挣扎与清明!
那是祁斯年的眼睛!属于那个在深渊图书馆与他并肩作战、在苍白矿坑深处留下羁绊的祁斯年的眼神!
时间仿佛凝固了。汹涌的“遗忘之潮”,痛苦的队友,摇摇欲坠的屏障…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无恙的眼中只剩下那道面具裂痕,以及裂痕下那只饱含复杂情感、属于真实祁斯年的眼睛!
这惊鸿一瞥的“真实”,只存在了不到一秒。
“嗡——!”
面具裂痕处,猛地迸射出刺目的、如同活物般的金色丝线!它们疯狂蠕动、交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系统意志,强行覆盖、修补着那道裂痕!涌动的丝线如同最灵巧的针,瞬间缝合了缺口,将那抹惊鸿一瞥的真实和挣扎,再次严严实实地封堵在华丽的面具之下!
蝶翼面具恢复了“完整”,只留下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修补痕迹。SOMNUS-7颤抖的身体瞬间停止,螯针爆发的紫焰屏障也稳定下来,甚至变得更加凝实,将“遗忘之潮”死死抵住。空洞、平和、悲悯的神态重新回到他身上,仿佛刚才那震撼灵魂的破绽从未发生过。
“系统…过载…修复完成。”毫无波澜的电子音质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取代了之前天鹅绒般的语调,“核心回廊…危险。非授权个体…撤离指令。”
无恙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耳后的鳞片棱镜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精神冲击,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冰蓝色的强光!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鳞片蔓延至全身!
鳞片异变加剧!
·增生区域扩大,从耳后蔓延至颈部侧边,形成小片冰蓝色、棱角分明的结晶簇。
·新能力觉醒:在强光爆发瞬间,无恙的视野短暂地穿透了SOMNUS-7刚刚修补好的面具!他看到的不再是完整的脸,而是面具下涌动纠缠的金色丝线网络,以及丝线网络深处,一个被重重束缚、紧闭双眼、表情痛苦的——祁斯年的意识虚影!
·代价巨大:清醒值如同决堤般狂泻!【清醒值:25%】!身体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域变得半透明,甚至能隐约看到下方脉动的、乳白色的茧丝物质!他离成为梦茧的养料,只差最后一步。
“祁…斯…年!”无恙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冰蓝色的棱镜之光在他身上明灭不定,映照着SOMNUS-7那重新变得完美无瑕、却冰冷至极的蝶翼面具,也映照着汹涌而来、要抹除一切的“遗忘之潮”。
裂痕已现。面具之下,是挣扎的灵魂与冰冷的程序正在进行的、无声的惨烈战争。而无恙,带着即将被同化的身体和眼中燃烧的、绝不认输的火焰,成为了这场战争中最不稳定的变量。
通往“织梦之间”的道路,被“遗忘之潮”和重新“完美”的SOMNUS-7阻挡。而真正的战场,却在面具之下,在无恙燃烧的意志之中。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那惊鸿一瞥的裂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