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景和十四年，京城内忽然掀起一股男风热潮。城里凡是有断袖之癖的男子无论老少贫富，都如雨后菌菇般冒了出来，更有甚者竟然已经步入婚姻的殿堂。

　　前一刻，还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这些成双入对的男人们而面无表情且无动于衷的林霁禾，在下一瞬竟被着急忙慌赶来街上寻找自己的侍从匆忙叫回了府，并告知自己被皇帝给赐婚了。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入耳膜：

　　“林家二公子霁禾，赐婚程王府书景，即日完婚。接旨——”

　　“臣，接旨。”

　　——要嫁的对象居然还是前些日子到府上提亲被他给亲自拒绝掉的程府小王爷程书景。

　　……这是在搞什么？

　　晃神间，林霁禾被身旁的侍从轻推了一下。他低声提醒道：“公子，该拜堂了。”

　　林霁禾动作微滞，随即便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双手作揖。随着赞礼官拖长的唱喏和周围宾客的嘈杂声，以及乐队们演奏的音乐声中，他与程书景先后向天地牌位、程家夫人和程书景的父亲程如禄俯身，待到夫妻对拜时，那人红衣翻涌如浪，竟比他先弯下腰去。他抬眼打量着眼前人：一袭红衣衬得程书景肤色雪白，他的鼻梁高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中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似水的柔情。

　　还能看到他压不住笑的嘴角。

　　……到底在傻笑什么。

　　林霁禾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走完这一套无趣至极的流程。

　　随着赞礼官声音的进一步切入，仪式也在宾客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中开始进行到下一步：结发。

　　等等，结发？

　　难道这一项仪式不是等到回房时夫妻，不对，夫夫私下进行的吗？

　　林霁禾面露难色地看向程书景——然而还没等到程书景开口，程夫人却像是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笑盈盈地开口了：“霁禾啊，结发之礼在程家的祖训里是要由众人见证的，你莫要太惊讶了。”

　　屁事那么多，结个屁结。连结发之礼都能规入祖训，可见这个程王府从上到下也是闲的发慌，自己进去后岂不是连解手前都得先翻翻祖训？

　　林霁禾虽然没成过亲，但结发礼还是在书上看到过的。本就是该私下进行，现在却说什么“要众人见证”，真是莫名其妙。原想着这结发之礼是私下进行，他还能在程书景面前糊弄过去——毕竟在他心里程书景就是个蠢货，和他成亲从头笑到尾不是傻子是什么？

　　想到这，林霁禾顿时觉得《证类本草》中还可以添上一味“程氏笑虫”。

　　“母亲，书景害羞，不好意思。还是让我和霁禾回房再进行吧。”程书景开了口。

　　“这……怕是不符合规矩。”程夫人蹙了蹙细长的眉，“更何况，程家祖训，岂能因为你害羞就废？”

　　程如禄倒想得开：“无妨！夫人你就是太过拘礼。书景若是想，那程府里的列祖列宗肯定会依他的。你且去吧。”随即，他又对在场的诸位宾客道：“诸位亲朋好友们，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儿的昏礼，各位便请随意，开宴吧！”

　　语毕，程书景看向林霁禾，露出一个很邪魅的笑，林霁禾顿感不妙。结果下一秒，程书景突然弯下身将林霁禾扛上肩，对众人道："诸位见谅，家祖有训——

　　“结发不及时，来年无子嗣。

　　“恕不奉陪！”

　　在众人的哄笑中，程书景扛着在他肩上挣扎的林霁禾潇洒离去。

　　“生你个头！放我下来！”

　　程如禄和程夫人相视一笑，无奈道：“这小子……”随即举杯向众人，“诸位便多饮几杯，往饱了吃，程府膳房管够。”

　　“好！”

　　“那便祝程小王爷琴瑟永谐，日月同辉！”

　　……

　　房门被一脚踹开，林霁禾被程书景弯腰放在殷红的床榻上，大红锦被上绣着金色的鸳鸯戏水图，而林霁禾正好躺在“水中央”。他感觉锦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搁到了他的腰。

　　但林霁禾没在意，抬手就掐住程书景的脖子，一个反身将他压在身下，婚床四角悬着鲛绡红帐，程书景倒下时带起纱浪，如坠水中。

　　 “你想死是不是？结发是怎么回事？”

　　“夫人确定要在这种姿势下谈祖训？”程书景也不恼，任由他掐着。

　　林霁禾猛的意识到自己正跨坐在他腰上，顿时脸一红，便松了手，默默从他身上下去。

　　……刚才光顾着掐他了，没注意。失误失误。

　　程书景这才摸着脖颈缓缓从床上坐起，另一只手撑住床沿，打趣道：“夫人手劲儿真大。”

　　林霁禾却把头扭向一边，双手安分地交叠放在腿上，要不是脸上泛着红，就好似刚刚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程书景的脖子也不是他掐的。

　　“祖训……”程书景欲言又止。

　　“怎么？”林霁禾别扭地转过头看他，心里一百个脏词奔腾而过。

　　程书景抓了把头发，一只手探入锦被中，拿出一本花花绿绿的书——上面赫然写着：《程家祖训》。

　　“你看看这个吧。”便将祖训递给他。

　　林霁禾接过书，都不用打开，封面上便是孩童的涂鸦。

　　林霁禾：……

　　耐着性子往下翻，林霁禾越看脸越黑。

　　程书景也不敢说话，格外端正地坐在床沿边，仿佛等待审判的罪人。

　　“谁？”

　　“什么……？”程书景装傻。

　　“哪个小孩写的？”

　　“……我幼时写的。”

　　“你怎么不去死？！”林霁禾一手扯着程书景的衣襟，却在指尖不小心滑过程书景脖颈上的掐痕时默默收回，转而又去扯他衣袖，一手拿着祖训往程书景身上拍。“可是得了失心疯？”真的气死了。

　　程书景被打不因为别的，全因为这程家祖训上面全都是他幼时画得乱七八糟的画，还有他刻意模仿祖训上的字迹乱改乱加的“祖训”。

　　——程家祖训第三条，程氏子孙成亲时应当在众人的见证下与夫人结发，以表对夫人和婚姻的忠心让大家都看见。

　　——程家祖训第十二条，程氏子孙要每日亲吻夫人脸颊三下，嘴唇四下，以表一生一世对夫人的追随。……旁边还画有两个亲嘴的小人。

　　——程家祖训第十七条，子孙程书景要取林霁禾回家。

　　……“娶”字都写错了。

　　原本祖训是被程夫人放在祠堂的箱子里供着，但耐不住程书景太过顽皮，到处乱翻，还把祠堂的锁给撬了，把祖训给翻出来了，又随便找了一本小人书代替，后来程夫人发现后早就被画得乱七八糟了。

　　程夫人想，左右都已经被程书景画成这个样子，还是叫人重新誊抄一份好了。至于这本……还是留着给他当聘礼吧。

　　——该说不说程书景还是有点临摹的天赋在身上的，就比如祖训的第三条，誊抄人抄时没太注意，再加上第三条改的很像且周围没有涂鸦，便觉得这一条就是这样的。所以抄完后程夫人也没觉得不对，就一直这样记的。

　　林霁禾脸红已经过渡到耳尖：“你多大的时候写的？小小年纪就研究这种东西？！”

　　“七岁写的，现在还研究有更多，霁禾想听听吗？”程书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段话。

　　“你流氓是不是？！”林霁禾红着脸一把将祖训拍到程书景脸上。祖训却哗啦散开，露出内页边角：密密麻麻全是“霁禾”二字，墨迹深浅不一，显然被反复描摹多年。

　　林霁禾木了一瞬：“这……？”

　　程书景很明显呆滞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祖训里夹杂着一张隐约露出的书信，又附身捡起，轻声道：“你骂我也行，只是别撕它……我写了十几年。”

　　林霁禾：……？！

　　“我不撕……”林霁禾下意识否认，但转念一想，又说：“你写这个干什么？不是变态是什么？”

　　“逗你的，”程书景忽然又笑了起来，抬起头仰望着林霁禾。

　　林霁禾顿时感觉松了口气。

　　“是我喜欢你才写的。祖训也是喜欢你才改的。”

　　？！

　　程书景将地上散落的祖训一一拾起整理好，拉过林霁禾的手，向他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