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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口毒盐

最后一口毒盐

又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重新拼凑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布料淡淡的浆洗气息、林阳无法抑制的痛哭声,以及一种无声的、冰冷刺骨的绝望裂痕。

“丽人行”旗袍店的后间很小,只放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个旧衣柜,空气里漂浮着新布料特有的浆洗气味和樟脑丸淡淡的防虫味道。陈雪——我们的母亲,动作有些生硬地把我们领了进来。她沉默地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阳挨着我坐在床边,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追随着母亲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依恋和巨大的不安。

终于,陈雪转过身,手里拿着两套衣服。一套是明显小了的男童旧T恤和牛仔裤,洗得发白但很干净。另一套则是一件半新的、水粉色的连衣裙,样式有些过时,但料子摸起来很柔软。

“先……换上这个吧。”她把那套童装递给林阳,声音依旧有些干涩,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们身上褴褛的衣衫。她的目光在触及林阳脚上那双破得露出脚趾的旧球鞋时,飞快地移开了,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林阳接过衣服,小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近乎虔诚的喜悦,仿佛捧着的不是旧衣服,而是无价的珍宝。“谢谢妈妈!”他声音响亮,带着浓浓的鼻音,迫不及待地就往身上套。那T恤对他来说显然小了,紧紧绷在瘦弱的身体上,袖口勒着手腕。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摸着那干净的布料,脸上是傻乎乎的笑容。

陈雪的目光转向我,把手里的粉色裙子递过来。她的指尖微微发凉,触碰到我的手背。我默默接过,没有道谢,也没有像林阳那样立刻换上。我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子柔软的布料,感受着那陌生的、属于另一个女孩的温度和气息。这裙子,大概是她为那个“带着的孩子”准备的吧?那个取代了我们的、能让她安心开店、不必再想起垃圾场和雨夜的孩子。一股冰冷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用力咬住下唇,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狠狠压下去。

陈雪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绞在一起,目光在狭小的后间里游移,最后落在一个掉了漆的旧搪瓷脸盆上。“你们……先坐一下,我去打点水。”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端起脸盆,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她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回来,臂弯里还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她把水盆放在床边的一个矮凳上,拧干了毛巾,走到林阳面前。

“来,阳阳,擦擦脸。”她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动作却依然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太熟练的生疏。温热的毛巾轻轻擦过林阳脏兮兮的小脸,擦掉污垢,露出底下过分苍白的皮肤。林阳仰着小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着,享受着这迟来了五年的、梦寐以求的温存。

“妈妈……”他闭着眼,小声地、满足地呢喃着。

陈雪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毛巾停留在林阳的脸颊上。她的侧脸对着我,线条绷得有些紧,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她沉默地继续擦拭,动作更轻缓了些。擦完脸,她又换了水,示意林阳脱掉那件紧绷的旧T恤,为他擦拭瘦骨嶙峋、布满细小伤痕的上身。

轮到我了。她端着水盆走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沉默地接过她拧好的毛巾,没有让她动手。“我自己来。”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我背过身去,用那温热的毛巾用力擦拭着脸颊和脖颈,仿佛要擦掉这五年所有的风霜和狼狈,也擦掉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疑虑。毛巾很软,热水带来短暂的舒适,但心底那块坚冰,似乎并未融化半分。

陈雪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狭小的后间里,只剩下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和林阳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小小叹息。气氛沉滞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不知过了多久,林阳换上了那套紧绷绷的旧衣服,虽然不合身,但小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他蹭到陈雪身边,小手试探地、轻轻地拉住她棉麻裙的一角,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妈妈……我们……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了?”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生怕破碎的脆弱。

陈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低头看着林阳充满希冀的脸,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痛苦?挣扎?还是更深沉、更黑暗的算计?她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摸摸林阳的头,但那只手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下去,落在了自己身侧。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再抬起头时,她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用力,牵扯着嘴角,却无法抵达眼底,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幽深、更加复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阳阳,小晚,”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般的温柔,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我脸上,像是在寻求我的某种默许,“这里……太小了,住不下。妈妈……妈妈带你们去个地方。一个……更好的地方。以后,我们就在那里安家,好不好?”

“更好的地方?”林阳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两颗小星星,“是和妈妈一起吗?有……有我们自己的房间吗?”他急切地问着,小手把她的裙角攥得更紧了。

“嗯,和妈妈一起。”陈雪点了点头,那个强挤出来的笑容扩大了些,却显得更加空洞,“有房间,有床,有……有吃的。”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催促?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更好的地方?安家?这突如其来的许诺,像一块裹着糖衣的毒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内里却透出刺骨的寒意。五年流浪教会我的,除了坚韧,还有对“美好”近乎本能的警惕。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在雨夜抛下高烧幼子、五年杳无音信的女人,此刻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和强装的温柔,非但不能让我安心,反而像黑暗中无声拉开的弓弦,绷紧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林阳却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小脸因为兴奋而涨红,拉着陈雪的裙角,像只终于找到归途的雀跃小鸟:“姐姐!你听到了吗?妈妈要带我们去新家了!我们有自己的家了!”他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光芒。

我看着他那张被希望点亮的小脸,看着陈雪脸上那副僵硬而复杂的面具,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句哽在喉头的疑问——“去哪里?”——最终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陈雪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那强撑的笑容似乎也自然了一点点。她很快收拾了一个不大的旧帆布包,动作麻利,带着一种急于离开此地的迫切。

“走吧。”她背上包,牵起林阳的手。林阳立刻紧紧回握住,另一只手习惯性地伸过来想要牵我。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弟弟那只滚烫的、微微汗湿的小手。他的手心依旧滚烫,那温度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

我们走出了“丽人行”那扇明亮的玻璃门,重新踏入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里。陈雪在路边拦下了一辆破旧的出租车。车子发动,汇入城市的车流。我坐在后排,林阳紧挨着陈雪坐在副驾后面。他兴奋地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小嘴不停地问着:“妈妈,新家远吗?”“妈妈,那里有树吗?”“妈妈,我们晚上能一起吃饭吗?”

陈雪只是含糊地应着:“嗯。”“不远。”“有。”她的目光望着前方,侧脸线条依旧紧绷。

车子渐渐驶离了喧嚣的城区,窗外的景象从林立的高楼变成了低矮的平房,然后是成片的农田和稀疏的树林。道路开始变得颠簸不平,扬起阵阵尘土。林阳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只是紧紧依偎着陈雪,小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家”的憧憬。

我的心随着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而不断下沉。这方向……是朝着城郊的山区。哪有什么更好的地方?只有连绵的荒山和茂密的、人迹罕至的森林。那个雨夜冰冷的预感,那个在桥洞里如同跗骨之蛆的绝望,此刻正卷土重来,带着更加狰狞的面目。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车子最终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前方是狭窄的、仅容一车通过的土路,坑洼不平,通向远处墨绿色的、望不到边际的森林边缘。司机显然不愿再往里开。

“就到这里吧。”陈雪付了钱,声音平静无波。她率先下了车,背起那个旧帆布包,然后伸手把林阳抱了下来。我也跟着下了车。关上车门,出租车毫不留恋地掉头离去,卷起的尘土呛得林阳咳嗽起来。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大片晃动的、幽暗的光斑。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昆虫单调的鸣叫。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气息和泥土的腥气。

“妈妈……新家……在树林里吗?”林阳看着眼前幽深寂静的森林,小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怯意,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陈雪的衣角。

陈雪没有回答。她只是牵起林阳的手,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推着我们往那条通往森林深处的小路上走。“跟着妈妈,很快就到了。”她的声音依旧维持着那种刻意放柔的语调,但在寂静的林间,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空洞。

脚下的土路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盘结的树根。林阳走得很吃力,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但他咬着牙,努力跟上母亲的步伐,小脸上满是信任和依赖。我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死死锁在陈雪的背影上。她的步伐很稳,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坚定。那个旧帆布包随着她的走动,在她腰间轻轻晃荡。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偶尔照亮她棉麻裙的褶皱,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阳刚才依偎过的温暖痕迹,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森林越来越深。光线越来越暗。参天的古木枝叶交错,将天空遮蔽得只剩下破碎的蓝色。脚下的路渐渐消失,只剩下被落叶覆盖的松软地面。四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呜咽和林阳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那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陈雪停了下来。这里古木环绕,巨大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几缕惨淡的光线勉强穿透下来,在地面厚厚的腐叶层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异常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植物腐烂的气息。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到了。”陈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她转过身,面对着我和林阳。脸上那强装的温柔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死水。她的眼神空洞,越过我们,望向我们身后的虚空,仿佛在看什么遥远而无关紧要的东西。

林阳茫然地环顾四周,除了参天大树和厚厚的落叶,什么也没有。他仰起头,困惑又带着一丝不安地看着母亲:“妈妈……家呢?我们的新房子呢?”

陈雪没有回答他。她慢慢地卸下了肩上的旧帆布包,动作不疾不徐,像是在进行某种既定的仪式。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她的手伸进包里,摸索着。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冰冷刺骨。来了!那预感中的东西,终于要来了!我下意识地想把林阳拉到自己身后。

但陈雪的动作更快。她的手从包里拿了出来,摊开的手掌上,赫然躺着两个小小的、用透明塑料袋简易封口的东西。借着林间惨淡的光线,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是细细的、洁白的晶体颗粒,在幽暗中闪烁着一种诡异而冰冷的微光。

是盐。纯度很高、颗粒细腻的盐。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我们更近了些。目光终于落回到我们脸上,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她先看向林阳,将其中一包盐递向他,声音平板得像是在念诵一段与己无关的经文:

“阳阳,饿坏了吧?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先垫垫肚子。这是盐,吃了就有力气了。”

林阳愣住了。他看着母亲手中那包细白的晶体,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不解。他看看盐,又抬头看看母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大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巨大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妈……妈妈?”他小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雪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的目光转向我,将另一包盐递向我,声音依旧冰冷平板:“小晚,你也吃。”

那包细白的盐粒躺在她的掌心,像一小堆冰冷的、剧毒的雪花。我死死地盯着它,又猛地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惨白如鬼的脸。这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那所谓的“新家”,那“更好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这片寂静无声、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这片连阳光都吝于光顾的腐叶之地,就是她为我们精心挑选的、永恒的归宿!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五年的寻找,五年的苦难,支撑我们活下来的唯一念想,最终指向的,竟是亲生母亲递来的这包……毒盐?!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姐姐……”林阳显然也被母亲这异常的举动和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他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躲到我身后,小手死死抓住我湿透的衣角,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姐姐……我怕……妈妈她……”

“阳阳,听话!”陈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寂静的林间。她上前一步,强硬地将那包盐塞进林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小手里,动作带着一种粗暴的急躁,“吃了它!妈妈让你吃了它!吃了就不饿了!”

林阳被她的声音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包小小的盐。他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着手里那包洁白的东西,又抬起头,求助般地看向我,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迷路的小鹿。“姐姐……”他无助地啜泣着。

“别吃!阳阳!别碰它!”我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撕裂变调。我一把将林阳护在身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红着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女人,那个生了我却要亲手杀了我的女人!“有毒!那盐有毒!”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陈雪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我,脸上那层平静的假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里没有愧疚,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被揭穿的、冰冷的恼怒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呵……”她极其轻微地、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像毒蛇吐信。她没有再试图掩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冰锥。“小晚,你还是这么……不听话。”她喃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林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懵了。他看看状若疯魔的我,又看看眼前变得无比陌生的母亲,小脸煞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小手里那包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诡异光泽的盐粒,似乎无法理解这洁白纯净的东西怎么会和“毒”联系在一起。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混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妈妈……”他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望着陈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的求证,“为……为什么……?这盐……姐姐说……有毒?……不是……不是垫肚子的吗?……姐姐骗我的……对不对?妈妈……”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和不解撕裂着他幼小的心灵。

陈雪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绷紧。她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起了手,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地指向了林阳手里那包盐。她的动作不再掩饰,带着一种急切的、要完成任务的粗暴。

“不——!”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她,想把她推开。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谁也没有料到的一幕发生了。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发了某种本能,也许是潜意识里对母亲最后一点残存的、根深蒂固的信任和顺从压倒了对“毒”的认知,又或许,他只是想证明姐姐是错的,妈妈还是爱他的……在陈雪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包盐的刹那,在被我撞开的瞬间,林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猛地低下头,用牙齿撕开了那小小的塑料袋口!然后,在陈雪被我撞得一个趔趄、我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陈雪自己都来不及反应的错愕中,林阳毫不犹豫地、像只急于舔舐伤口的小兽,伸出粉嫩的舌头,飞快地舔舐了一大口塑料袋里那细白如雪的盐粒!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噗——”

一大口混合着唾液和盐粒的白色泡沫,毫无征兆地从林阳口中猛地喷溅出来!紧接着,他小小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

“阳阳——!!!”我的嘶吼声撕裂了死寂的森林,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

林阳像一只断了线的破败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厚厚的腐叶层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弹动,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可怕地向上翻起,几乎只剩下眼白,死死地瞪着上方被浓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淡天空,瞳孔扩散,映不出任何影像。大股大股带着血丝的白色泡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大张的嘴里、鼻孔里疯狂地涌出,黏腻地糊满了他的下巴和脖子,散发着一种刺鼻的、令人作呕的苦杏仁气味!

“嗬……嗬……”他的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艰难的进气都伴随着身体更剧烈的痉挛。那张几秒钟前还带着迷茫泪痕的小脸,此刻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扭曲变形,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

“阳阳!阳阳!吐出来!快吐出来啊!”我扑倒在他身边,魂飞魄散,双手徒劳地想要掰开他紧咬的牙关,想要把他喉咙里那些致命的泡沫抠出来。我的手指沾满了黏腻冰冷的泡沫和血丝,触碰到他滚烫却正在飞速流失生机的皮肤。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我灭顶,我浑身抖得像筛糠,眼泪疯狂地涌出,视野一片模糊。

陈雪被林阳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中毒反应惊呆了。她被我撞开后踉跄了一步才站稳,脸上那冰冷的决绝被瞬间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惊愕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慌?她看着地上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的儿子,看着他那双只剩下眼白、死死瞪着天空的眼睛,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姐……姐姐……”林阳在又一次剧烈的痉挛间隙,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他那只没有被痛苦完全控制的小手,在冰冷的腐叶上无力地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在!阳阳!姐姐在!”我一把抓住他那只冰冷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的生命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他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抽搐,但那只被我握住的小手却似乎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力气。他涣散的、翻白的眼珠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点点,视线模糊地、毫无焦距地落在我脸上。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

“……咸……”一个极其微弱、模糊的音节,破碎地从他满是泡沫的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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