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姑苏

惨烈的厮杀持续了数日，魔教残余的抵抗才渐渐被压制下去。当苏暮雨和苏昌河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从尸山血海的前线撤回后方营地时，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气息森冷、戴着各式诡异面具的黑衣人——正是暗河的蛛影杀手团。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气质阴郁，正是暗河苏家的长老，苏喆。他目光扫过营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漠然。

李玉璇正蹲在一个伤兵旁边换药，她身上那件素净的棉袍也沾了不少干涸的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看到苏暮雨和苏昌河一行人回来，她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们身上新增的伤口和疲惫的神情，又瞥了一眼那些沉默而危险的蛛影杀手。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后方曾遭遇突袭。苏暮雨的目光落在李玉璇沾血的衣襟和略显憔悴的小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他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玉璇，去歇歇吧。这里交给军医。” 他第一次没叫她“县主”，而是直接唤了名字。

李玉璇摇摇头，手上包扎的动作没停，语气却很坚决：“我不累。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她指了指旁边几个受伤的蛛影杀手，尽管隔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露出的手臂和腿上也有伤口在渗血。“他们也受伤了。”

她说完，竟真的抱着药箱，走到一个离她最近的蛛影杀手面前，仰着小脸：“喂，那个戴蜘蛛面具的，手抬起来，我看看伤口。” 语气自然得仿佛在招呼一个普通士兵。

那蛛影杀手似乎愣了一下，面具下的目光透出几分错愕，下意识地看向苏喆和苏暮雨。

苏喆那阴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明显的诧异，他看看李玉璇，又看看旁边的苏暮雨和苏昌河，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三位（尤其是两位执伞鬼和执刃鬼）怎么会和这位娇滴滴的县主“凑一块儿”的？

“你俩好福气啊……”

苏昌河靠在旁边一根烧焦的木桩上，正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刀刃上的血痕在布料下渐渐消失。他看着李玉璇那不管不顾、执拗地要给蛛影杀手包扎的小身影，听着苏喆那结结巴巴的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目光落在李玉璇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仔细打量她，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喂，小县主。”

李玉璇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应道：“干嘛？坏蛋！”

苏昌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称呼，他望着跳跃的篝火，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他问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你…觉得什么是家人？”

李玉璇包扎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隔着几个沉默的蛛影杀手，看向篝火旁那个总是笑得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火光在他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真实的疲惫和…茫然？

她沉默了几秒，小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笑怒骂。她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

“家人啊…就是…你受伤了，会有人给你包扎，哪怕你是个坏蛋。” 她指了指自己刚包扎好的那个蛛影杀手的手臂。“就是…你不见了，会有人满世界找你，像司空大哥那天找我一样，烦死了，但…心里是暖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是…无论你在外面变成什么样子，回家的时候，总有一盏灯是为你留着的吧？大概…就是这样。”

她说完，不再看苏昌河，专心致志地打好最后一个结。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苏昌河沉默的侧脸。他盯着跳跃的火焰，很久没有说话，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意味不明。

魔教残余的抵抗又持续了数日，最终被彻底肃清。这场惨烈的东征，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这天，司空长风拖着疲惫却轻松了许多的步伐回到营地，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百里和叶鼎之在天启城外交手了。”司空长风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后怕，“据说打得天昏地暗，最后…百里险胜半招。”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两人最后都力竭，不知去向。但根据残留的痕迹和气息推测…应该是往姑苏方向去了。”

帐内气氛瞬间凝重。叶鼎之虽败，但人未死，且去向不明，这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

李玉璇抱着药箱路过，恰好听到了“姑苏”、“叶鼎之”、“下落不明”这几个词。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姑苏！那是寒水寺所在的地方！是她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所在！忘忧大师、无禅、叶鼎之、易文君姐姐、小小的叶安世…那里承载了她太多温暖的回忆！

她立刻就想冲过去问个清楚。

然而，李寒衣、叶小凡和苏暮雨似乎早有默契。当李玉璇的目光投向他们时，李寒衣立刻移开了视线，叶小凡轻咳一声望向别处。苏暮雨则迎着她的目光走了过来。

“玉璇，”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前线刚送来一批重伤员，后方急需人手。你医术精湛，这里需要你。” 他没有提姑苏，没有提叶鼎之，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可是…”李玉璇急切地想问姑苏的事。

“别担心，”苏暮雨打断她，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语气沉稳，“我们只是去看看情况。很快回来。”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带着兄长般的温和，轻轻拂掉她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草屑，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李玉璇看着他沉静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是傻子。姐姐的回避，叶小凡的不自然，还有苏暮雨此刻刻意的安抚和避重就轻…他们不想她知道，更不想她跟去。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她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去围困、甚至可能终结叶鼎之的生命——以她对叶鼎之的感情和那执拗的性子，是绝对会不顾一切跟去阻止的！

她还太小，不明白叶鼎之掀起这场东征带来的尸山血海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心中那化不开的执念和绝望。她只记得那个在寒水寺教她练剑、逗她开心、被她叫作“叶大哥”的人。

苏暮雨看着她眼中闪过的疑虑、不安和一丝被隐瞒的委屈，心中微叹，却也只能如此。他收回手，对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李寒衣和叶小凡。

不远处的苏喆看着苏暮雨对李玉璇那堪称温和甚至带着点“哄”意味的举动，再看看李玉璇那副明显被安抚住却又不完全信服的小模样，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次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他实在想不通，这杀伐果断、在暗河也以冷峻著称的执伞鬼，怎么对着这小县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有昌河那小子，似乎也…他摇摇脑袋，用不准的官话小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