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血夜

影宗万卷楼已化作一片熊熊燃烧的废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将楼外那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

苏昌河一脚踩在影宗宗主易卜那只握着断剑的手上，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易卜瘫在地上，气息奄奄，眼神涣散，似乎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

“据说人死之前，过往的一切都会像跑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苏昌河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却依旧有着他特有的、近乎残忍的慵懒，“我看你发了许久的呆了，是也在回想自己的一生吗？”他脚下微微用力，“别想了，看着我。”

易卜从濒死的恍惚中被剧痛拉回现实，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笑容却依旧带着几分邪气的年轻杀手，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嘶声道：“动手吧。”

苏昌河却并不着急，他俯下身，凑近易卜，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盯着他：“我问你，天启城中，还知道暗河和影宗关系的，都有谁？”

易卜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你想要把他们都给杀了嘛？”

“是又如何？”苏昌河也笑了笑，那笑容在跳动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有些妖异，“你觉得我杀不了你，可我不是还把你们都给杀了。”

易卜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放心……如果让人知道，在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背后竟是朝廷所控，会引起天下的恐慌……知道暗河存在的，只有寥寥几人罢了……”

“寥寥几人，便是有人。”苏昌河脚下再次用力，语气不容置疑，“说出他们的名字。我可以留你全尸。”

“昌河。”一个温和而清晰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苏暮雨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身上也带着血迹，但气息平稳，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苏昌河微微侧首，脸上的狠厉收敛了些：“如何？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苏暮雨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地上垂死的易卜，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归于平静：“找到了。”

“这老头子怎么处置？”苏昌河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又立刻后悔了，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提高了声音强调，“不对，我问你做什么，我才是暗河之主啊！”他重新看向易卜，语气变得残忍而戏谑，“要我说，手脚都砍了先吧，不然他是不会告诉我们天启城中都还有谁盯着我们暗河的。”

“你就算斩断了他的手脚，他也不会告诉你的。”苏暮雨看着易卜那双已然失去光彩、只剩麻木和一丝顽固的眼睛，“你也杀过不少人，这样的眼神，你应该也见过不少。”

苏昌河撇撇嘴，像是觉得无趣：“你这人啊，就是无趣啊，我不过就是想折磨他一下罢了。”

“走吧。”苏暮雨不再看易卜，从他身边平静地走过，仿佛那不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仇敌，只是一块绊脚的石头。

苏昌河看着苏暮雨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易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善意”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秉承着最后一点良知，我愿意听一听。”

易卜用尽最后的气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影子……便一生都是影子……影子若想走到阳光之下……便只能消失……你们，终将会失败……”

“真是晦气。”苏昌河脸上的那点“善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厌烦，他随手一挥，一柄匕首如毒蛇般射出，精准地没入易卜的心口，彻底了结了他的性命。他像是跨过一滩污水般从易卜的尸体上跨过，快走几步追上苏暮雨，“苏暮雨，今日我们也算是大获全胜，我请你去碉楼小筑喝上一杯吧！”他语气轻快，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苏暮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我们烧得不是影宗，而是国丈府。得立刻离开天启城才是。”

苏昌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也成，不过就这么离开天启，不和玉璇说一声？”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自然地像是提起一个老朋友。

苏暮雨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忧虑，低声道：“我们现在见面，只会连累她。”

然而，他们刚走到影宗（国丈府）那被破坏的大门附近，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布衣、容貌平平无奇的女子，正隐在街角的阴影里，似乎在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苏暮雨愣了愣，一时没有认出。

苏昌河却眯起眼睛，随即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那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戾气。他朗声笑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让人牙痒痒的调侃：“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大晚上不回家，在这看热闹？也不怕被当成乱党同伙抓起来？”

那女子，正是易容前来的李玉璇。她知道自己这张脸苏昌河见过，索性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和催促：“快走！”

苏昌河却像是没听到催促，反而慢悠悠地朝着玉璇的方向走了几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停下，笑嘻嘻地看着她：“怎么？担心我们啊？特意跑来送行？”他浑身浴血，笑容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灿烂，在这修罗场般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

玉璇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无奈，没好气地低声道：“我是来看看，你们这把火，有没有把不该烧的东西烧掉，顺便……看看某个‘小黑哥哥’会不会把自己也折在这里。”她语速很快，目光警惕地扫向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方向。

“放心，烧得干干净净。”苏昌河浑不在意地摊摊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挑了挑眉，“你跟瑾宣、萧羽他们……？”

玉璇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语气肯定：“我和他们没关系。但萧羽是易卜的外孙，瑾宣又是大内第一高手，杀了现在久经大战、力有未逮的你们，轻而易举，还能得一个抓获覆灭影宗（国丈府）杀手的名头，名利双收。他们今天不杀你们，已经是你们福大命大了！”她分析得清晰透彻，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苏昌河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苏暮雨，才对玉璇道：“他们不会杀我们。至少今晚不会。”

玉璇蹙眉：“为什么？你们和他们做了交易？”

苏昌河懒洋洋地点了下头：“算是吧。只是答应以后帮他们一个忙而已，具体什么事，他们没说，我也懒得问。”他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买卖。

玉璇心中一惊，与瑾宣、萧羽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深知苏昌河的性子，他既然敢做，必然有他的考量和对代价的评估。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别说这些了，快跟我走！”玉璇不再犹豫，转身便引着他们走向一条隐蔽的巷弄，“这边有暗道，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区域，回朝来客栈。”

苏暮雨看向苏昌河，用眼神询问。苏昌河无所谓地耸耸肩，示意跟上。

三人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中。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瑾宣公公和七皇子萧羽带着大批侍卫赶到了现场，看着已成一片火海的国丈府和满地影宗高手的尸体。

在李玉璇的带领下，他们通过一条废弃多年的地下暗道，绕开了主要街道和巡查的兵士，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暂时还算安全的朝来客栈。

进入房间，关紧门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危险，气氛才稍微松弛下来。

白鹤淮早已等在房中，见到他们平安归来，明显松了口气，立刻上前查看苏暮雨和苏昌河身上的伤势。

李玉璇这才取下脸上的易容面皮，露出原本清丽却带着疲惫的容颜。她看着虽然身上带伤、但精神尚可的苏昌河，忍不住问道：“你们……真的和瑾宣他们做了交易？”

苏昌河接过白鹤淮递来的伤药，随意地处理着胳膊上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闻言头也不抬：“不然呢？真等着被他们堵在国丈府门口，拼个你死我活？那多不划算。”

“一个未来的承诺，换今晚平安离开，顺便……”

玉璇沉默了片刻。她明白，在权力的棋盘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苏昌河深谙此道。但她心中仍有隐忧：“可是，今晚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影宗覆灭，国丈府被烧……总会有人追查。我担心……”

“你担心有人会把这笔账，算到你的琅琊王师兄头上？”苏昌河精准地说出了她的担忧，他抬起头，看着玉璇，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暗河之前高调‘刺杀’琅琊王未遂，转头就灭了与琅琊王可能不睦的影宗……这时间点，这动机，确实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李玉璇点了点头，眉头紧锁：“没错。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根除了。尤其是对那位多疑的陛下而言……”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今晚暗河的行动，无形中将琅琊王置于了一个更加微妙和危险的境地。

苏昌河看着她担忧的样子，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小县主，有时候，水浑了，对藏在深处的大鱼来说，未必是坏事。放心吧，你的琅琊王师兄，没那么容易倒下。”他这话像是安慰，又像是某种暗示。

这时，一直安静处理伤势的苏暮雨忽然从怀里拿出了一沓略显陈旧的纸张，递向苏昌河：“昌河，这个给你。”

苏昌河愣了一下，接过那沓纸，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万卷楼里拿出来的？”

“关于你的那一格，放着这些纸。”苏暮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没有看。但我猜，应该是记录着你的身世。”他看向苏昌河，眼神复杂。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白鹤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李玉璇也屏住了呼吸，看向苏昌河。他的身世，一直是谜。

苏昌河拿着那沓可能揭开他过往的纸张，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低头看着那些泛黄的纸页，沉默了许久，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茫然的沉寂。

然而，这沉寂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忽然摇了摇头，像是甩掉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点张狂和不在乎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深处。

他高高举起那沓纸，一阵无形却凌厉的劲风自他掌心涌出，只听得“嗤啦”声响，那沓记录着他可能的身世秘密的纸张，瞬间被凌厉的指风绞得粉碎，化作无数细碎的纸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过去的事情，管他做什么。”苏昌河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他拍了拍手，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苏暮雨，眼神锐利而坚定，“以后，暗河，你我，只有明天。”

纸屑缓缓落地，如同埋葬了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苏昌河的选择，决绝而彻底。李玉璇看着他那看似洒脱、实则将一切埋藏更深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如同暗夜孤狼般的男子，他的世界里，或许真的容不下太多关于“过去”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