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旧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廊像一条被拉直的绸带,尽头泛着金红的光。三年级A班的门虚掩着,最后一声放学铃早已散去,值日生拖沓的脚步也消失在楼梯拐角。教室里,尘埃在斜照里缓缓翻涌,像细小的火星。
桉悸坐在倒数第二排,背脊微弓,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缕。白衬衫的后领被扯得变了形,袖口沾着灰脚印,左臂内侧隐隐渗血——午休时有人用圆规尖又划了一道。疼痛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神经往肩胛爬。他咬住下唇,舌尖尝到铁锈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需要治疗,可教室里还有人。他侧耳,走廊尽头传来篮球砸地的回声,渐渐远去。再等三秒,两秒——空气彻底安静了。他呼出一口气,摘下碎裂的眼镜,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像给自己下了一道无声的命令。
耳后,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动。轻微的“咔”声,像关节复位,又像初春薄冰破裂。一对白色狼耳自银白发丝间缓缓竖起,绒毛被夕阳镀上一层淡金,耳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与此同时,尾椎骨处传来麻痒,短短一束狼尾从校服下摆探出,蓬松的毛发扫过椅背,却乖巧地蜷在腿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治愈开始。狼耳内侧的细血管舒张,淡淡银辉顺着血管流向颈侧,再沿着肩线滑到左臂。裂开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粉白的新肉在血痂下悄悄合缝,像有人用极细的针脚缝合。十秒,十五秒——疼痛从尖锐转为钝麻,最终只剩下一阵温热的酸胀。血止住了,袖口只留下一块暗色痕迹。
治愈开始。狼耳内侧的细血管舒张,淡淡银辉顺着血管流向颈侧,再沿着肩线滑到左臂。裂开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粉白的新肉在血痂下悄悄合缝,像有人用极细的针脚缝合。十秒,十五秒——疼痛从尖锐转为钝麻,最终只剩下一阵温热的酸胀。血止住了,袖口只留下一块暗色痕迹。
桉悸长吐一口气,耳尖抖了抖,刚想收回耳朵,门口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声音比猫还轻,却踩在他心跳的间隙里。
——有人折回来了。
他僵住,指尖悬在桌面,狼耳因紧张而转向门口。逆光里,一个瘦高的身影停住,怀里抱着网球拍,校服外套搭在臂弯。是男孩。最后一排的男孩。那个在厕所门口扶过他、把牛奶放在他桌上的男孩。
男孩显然没料到这一幕。网球拍“咚”地滑落到脚边,他的瞳孔缩了一下,目光从桉悸的狼耳滑到那条蓬松的短尾,又迅速回到桉悸脸上。震惊只维持了一秒,像湖面掠过鸟影,随即归于平静。他弯腰捡球拍的动作很慢,给彼此留出缓冲的沉默。
桉悸下意识抬手,想把耳朵压回去,可指尖碰到绒毛时,又停住了。隐瞒已无意义。他垂下眼,睫毛在夕阳里投出细长的阴影,像一排栅栏
男孩走进教室,反手带上门。门锁“咔哒”一声,把外界的喧闹彻底切断。他在桉悸桌前站定,球拍被轻轻放在邻座,牛奶盒从口袋里拿出来,推到桉悸手边——和开学那天一模一样的牌子,盒身还带着体温。
“……疼吗?”男孩开口,声音低而稳,没有质问,只有询问。
桉悸的指尖在牛奶盒棱角上摩挲,半晌,极轻地点头。男孩的目光落在他左臂袖口,那里有一圈新的血痕,却已不见伤口。银辉尚未散尽,像给他腕骨镀了一层薄釉。
“你是什么人?”男孩问,语气像在问“今天作业是什么”一样平常。
桉悸抬眼,蓝眼睛在夕阳里近乎透明。他抿了抿唇,唇角被咬得发红。记忆却在此刻翻涌:开学那天,男孩在哄笑声中替他抢回被抛起的转学手册;午休后,他被堵在厕所隔间,男孩靠在门口,等他吐完水,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还有那盒每天准时出现的牛奶,盒角总有折痕,像无声的暗号。
他想起男孩扶他时,掌心滚烫的温度;想起男孩在走廊逆光里站着的背影,像一道随时可以避风的墙。于是,压在舌根下的秘密松动。
“狼妖。”桉悸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完,他屏住呼吸,等待嘲笑或恐惧。
男孩只是“嗯”了一声,像在确认天气预报。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椅背反跨,双肘搭在椅背上,目光平视桉悸的狼耳。那对耳朵因紧张而微微后掠,绒毛在夕阳里发光。
“会咬人吗?”男孩问。
桉悸愣了一下,摇头,耳尖随之轻颤。男孩笑了,极浅的弧度,却像把紧绷的空气划开一道口子。
“能治伤?”男孩目光下滑,停在桉悸腕口那层银辉上。
桉悸收回手,指尖在袖口一抹,银辉随之隐去,只剩淡淡的粉色新肉。“一点点。”他含糊地说,声音低哑。更多的,他暂时不想说——天台的绳子、解剖的刀、马桶水的味道,都沉在喉口,像被铅封的罐子。
男孩没有再追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白色卡通图案,和牛奶盒一起推过去。“先贴一下,别沾灰。”
桉悸接过,指尖碰到男孩的指节,一触即分。他把创可贴贴在早已愈合的皮肤上,动作笨拙,却认真。狼耳慢慢收回,尾椎处的尾巴也缩进校服,像潮水退下礁石。教室里只剩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明天还喝牛奶吗?”男孩问,语气像闲聊。
桉悸把空牛奶盒压扁,指尖在盒角那道折痕上摩挲,半晌,极轻地“嗯”了一声。
男孩站起身,球拍夹在臂弯,影子落在桉悸桌面的那滩余光里。“走吧,”他说,“天快黑了。”
桉悸戴上眼镜,碎裂的镜片在夕阳里折射出细小的彩虹。他背起书包,狼尾在颈后轻轻晃动,发梢扫过新贴上的创可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锁舌咔哒一声,像给秘密上了锁。
走廊尽头,夕阳正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一长一短,却始终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