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踩进药圃泥地时,鞋底还挂着林子里的黑水渣子,走一步“滋”一声,居然还冒白烟——跟踩了刚掐灭的烟头似的。
他压根没管,低头又摸怀里那半枚符印。纹路没咋变,就是摸着比刚才又凉了半茬,跟揣了块刚从井里捞的石头。
墨瞳蹲在他肩头上,耳朵贴得紧紧的,尾巴卷成个紧绷的小圈圈,活像被人按着头逼吃猫粮。
“这地儿邪门儿。”它压着嗓子,“刚才那股子味儿,又飘过来了。”
江小川没问啥味儿——他门儿清。就是风狼王炸了之后,地缝里钻出来的腥臭味儿,腐肉混着铁锈,还裹着层腻歪人的甜,闻着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他刚想开口,头顶的云“轰”一下就压下来了,雨点砸在药田里“啪啪”响,眨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老天爷这是专挑咱倒霉的时候浇冷水是吧?”墨瞳抖了抖毛,右眼那抹琥珀光闪了闪,“你听!”
江小川一愣。
雨声里,还真藏着别的声儿。
不是雷,不是风,是长的。
一个童声,断断续续的,跑调跑得能绕药田三圈,偏偏跟长了钩子似的,直往耳朵里钻:
“七月半,鬼门开,江家坟头长青苔……”
他手指猛地一紧,鞋底那颗玄丹“咯”地硌了脚——这一下还挺疼。
墨瞳尾巴“唰”地竖起来,浑身毛全炸了,活像只刚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炸得跟个蒲公英似的。
“是噬魂童子!”它低吼,“足足三个!藏在地下呢,正往你神识里灌阴气!”
江小川没动,右手已经摸向鞋底。玄丹还在,温乎乎的,跟活的似的,贴着脚心挺舒服。
没等他细琢磨,那童谣突然变调了,调子更阴恻恻的:
“爹娘死,兄长埋,庶子不配进灵台……”
每个字都跟针似的,直扎太阳穴。他眼前一黑,祠堂地砖上的血、江元杰手腕断处冒的黑雾、风狼王眉心裂的符印……全跟放电影似的涌上来。
右眉的胎记猛地一烫,疼得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丝在皮底下搅。
他膝盖一软,差点就跪进泥里。
“别听!”墨瞳一爪子拍在他后颈上,劲儿大得差点把他拍晕,眼前瞬间白得跟蒙了层纸,“那是魂音!专挑你心里的破事儿往里面钻!”
话音还没落地,它张嘴就喷——
“轰!”
一道紫雷火从它嘴里炸出来,直劈前面三步远的泥地。火光炸开的瞬间,雨幕跟被撕了道口子似的,三道矮小黑影“嗖”地从地里弹出来,瞧那样子,跟刚从菜窖里拎出来的烂萝卜没差。
三具身子都不到四尺高,穿灰布麻衣,脸上涂着厚白粉,嘴唇画得血红,手里各拎个青铜小铃。
妥妥的噬魂童子。
江小川喘了口气,脑子清明了点。他盯着这仨玩意儿,喉咙干得发紧:“它们……怎么知道江家的事儿?”
“谁知道?”墨瞳冷笑一声,尾巴尖却微微发颤,“说不定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哦不对,是冒黑烟,招来的野鬼串门儿。”
可它右眼的光没松劲儿,死死盯着中间那个童子——那张惨白的脸,嘴角咧得特别不自然,跟被人硬扯上去的似的,看着渗人。
江小川还想问,那三只童子突然一起抬手,小铃“叮——”地一摇。
声音不大,却跟在脑子里炸了个炮仗似的。江小川眼前一花,祠堂的血又冒出来了,这次更清楚——他看见自己跪在祖碑前,江元杰站在他背后,手里举着把滴血的刀。
“不……”他咬着牙,舌尖一疼,血腥味立马在嘴里散开。
胎记烫得快烧起来了。
“摸鞋底!”墨瞳突然吼,“玄丹!快用玄丹!”
江小川几乎是本能地一跺脚。
鞋底那颗玄丹“噌”一下就飞出去,半空中“砰”地炸开,一团雷火“轰”地砸在三只童子中间。
火光把雨幕炸得四散,泥浆溅得到处都是。三只童子被掀得倒飞出去,小铃脱手,掉在泥地里“叮叮当当”乱响。
墨瞳右眼的金光猛地暴涨,死死盯着那三具摔在地上的身子。
“果然是魂壳。”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真身,里面就这点玩意儿——是被炼过的残魂,还打了魔气烙印。”
江小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问:“谁干的?”
“还能有谁?”墨瞳冷笑,“喜欢把人当傀儡玩,把魂当柴火烤的,不就那群疯子么?”
它尾巴一扫,指向中间那只刚爬起来的童子——那张惨白的脸,嘴角的红漆裂了,露出底下一道深紫色的纹路,像烙印,又像符咒。
江小川盯着那纹路,心里一沉。
跟风狼王眉心裂开的符印,一模一样。
他刚想动,那童子突然咧嘴一笑,声音却不是童声了,沙哑得跟砂纸磨骨头似的:
“主上……等你回江家上香。”
话音一落,它身子一扭,化作股黑烟,直往地缝里钻。
另外两只也想逃,墨瞳哪儿能容它们跑?尾巴一甩,两团雷火追着轰过去,“砰砰”两声,黑烟炸得四散,残魂当场就没了。
就那句话,还卡在江小川耳朵里:“回江家上香。”
他手指一紧,怀里的符印又凉了几分,贴在胸口跟块冰似的。
墨瞳一爪子拍在地缝上,雷火顺着裂缝灌进去,烧得泥土“滋滋”冒烟,黑气一缕缕被烤出来,转眼就化没了。
“封了。”它收了爪,尾巴甩了甩泥,“通道断了,下次再来,得换个地方挖洞。”
江小川没动,就盯着那被雷火烧焦的裂缝。
雨还在下,冲得泥地往下淌灰黑水。
忽然,他弯腰,从裂缝边上捡起来一片布条。
焦黑的,就半截,边缘绣着半朵花——红色的,还残缺着,像是被火烧了一半。
墨瞳瞥了一眼,耳朵突然抖了抖。
“红莲?”它声音有点低,“这不是血衣楼的破记号么?这群疯子,走哪儿都不忘绣个花当名片。”
江小川没说话,把布条攥进手心。符印贴着手心,凉得发麻。
他抬头看天。
雨没停,云层黑得跟要塌下来似的。
墨瞳跳回他肩上,尾巴缠上他脖子,低声说:“别信什么上香的屁话。你要是真回去,坟头青苔长不长不知道,倒能给江家添几具新尸。”
江小川把符印和布条一起塞进怀里,鞋底空了,脚底踩着泥,凉飕飕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
药田边上,那块“杂役止步”的石碑还在,上面的图腾爪印模糊得很,雨水冲了半边。
他没停,继续往前。
墨瞳趴在他肩上,右眼琥珀色的光闪了闪,低声嘀咕:“七月半还早着呢,急着送死啊?”
江小川脚步顿了顿。
雨声里,那童谣又来了。
这次,是从他鞋底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