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蹲在矿洞口，把脚腕上那圈破布又勒紧了一圈。布条边缘已经发黑，像是被水泡烂了许久，可刚才那一滴渗出来的黑水，落地没两息就钻进了土里，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别埋了。”墨瞳趴在肩头，尾巴尖轻轻扫过他耳根，“埋了也拦不住，它认得路。”
江小川没吭声，还是把布条塞进土坑，踩实。他抬头看了眼矿洞深处，石壁湿滑，幽骨蕨该长在三百丈内的阴面岩缝里，任务牌上写着“三株为限，逾期不候”，落款是执法堂的火漆印。
“你刚才说有‘同类气息’？”他问。
“嗯。”墨瞳眯着眼，鼻翼微动，“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像……一块饿了很久的石头。”
江小川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比喻了？”
“本座是实话实说。”墨瞳跳下来，爪子按在他鞋尖，“那东西在等血，你脚上的裂痕就是钥匙孔。再流一滴，整条地脉都能听见你走路。”
江小川低头看自己的脚。草鞋底磨穿了，露出脚心一道细长黑纹，正缓缓起伏，像在呼吸。
他没再问，抬脚进了洞。
矿洞越往里走，空气越沉。石壁上偶尔挂着几盏残灯，油快烧尽了，火苗青白，照得人影歪斜。江小川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胸口一烫，铁片贴着皮肉发烫，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烤过。
“它醒了。”墨瞳耳朵一抖，“别碰它。”
“不碰它我怎么知道出什么事？”江小川伸手去掏，铁片却自己动了，隔着衣服往他掌心蹭，烫得他缩手。
墨瞳突然窜到前面，尾巴一甩拦住去路，“停下。前面那块石头，别看它。”
江小川已经看见了。
岩壁凹进去一块，像是被人凿了个掌印，边缘刻着几道歪斜的纹路，不像是符文，倒像小孩乱画的线条。可那纹路深处，隐约泛着一丝暗金。
“你闻到了吗？”墨瞳声音压低，“血锈味，还有雷焦的臭。”
江小川没闻到，但他胎记开始跳了。右眉上方一阵阵发烫，像是有根针在皮下轻轻戳。
“你别过去。”墨瞳挡在他面前，“那不是矿工凿的，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江小川没理它，往前走了一步。
铁片猛地一震，整块贴着胸口竖了起来，像被什么吸住。他下意识伸手去按，指尖刚触到岩壁，墨瞳突然跃起，一口咬在他食指上。
血珠冒出来，还没滴落，就被石缝吸了进去。
“你干什么！”江小川抽手，可已经晚了。
那掌印般的凹槽开始发光，金纹从裂缝里爬出来，转眼爬满整面岩壁。石头像是活了，表面鼓动，浮雕一点点凸起——一张巨兽的脸，双角朝天，口裂至耳，眼窝深陷，里面缓缓亮起两团琥珀色的光。
江小川愣住。
那兽头他没见过，可铁片在他怀里发烫得厉害，像是在回应什么。
“快退。”墨瞳声音发紧，“它认出你了。”
江小川没动。他盯着那浮雕的眼睛，忽然觉得视线模糊了一下，眼前一黑，再清晰时，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石像——而是一幅图。
九块碎片，散在虚空，其中一块正在他胸口跳动。那兽口大张，衔着所有碎片，像是在吞，又像是在护。
“你看见了？”墨瞳低声问。
“看见什么？”江小川揉了揉眼，浮雕还是浮雕，可他脑子里那幅图挥之不去。
“别装傻。”墨瞳爪子按住他手腕，“你瞳孔变色了，和它一样。琥珀金，竖瞳，和雷泽遗族一个样。”
江小川没答。他低头看铁片，背面的裂痕比昨夜更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现在那裂痕边缘，正微微发红，像烧红的铁丝。
“这东西……是谁刻的？”他问。
“没人刻。”墨瞳尾巴卷紧他手臂，“是它自己长出来的。三百年前，雷泽一族被灭门那天，地底有东西醒了，它把他们的血炼进石头，把他们的魂压进地脉。这矿洞底下，不是矿，是坟。”
江小川沉默。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张羊皮，上面的雷纹和铁片同源，墨瞳说那是炼体图的入门篇。可眼前这浮雕，纹路更复杂，更像是某种阵法的核心。
“你让我滴血，就是为了看这个？”他问。
“本座是为了活命。”墨瞳冷笑，“你不滴，它也会找别人。可你是雷泽血脉的残种，它一认出来，整个地脉都会动。”
话音刚落，浮雕的嘴忽然裂开。
不是石头崩裂，而是像一张真正的嘴，从中间撕开，露出黑洞洞的咽喉。一股黑雾涌出，带着铁锈和腐草的气味，扑到江小川脸上，他下意识后退，可脚下一滑，踩到湿泥。
“跑！”墨瞳炸毛，一口咬住他后领，硬生生把他拖出去三步。
江小川回头，只见那浮雕口中黑雾翻滚，地面开始裂开，一道倒五芒星缓缓浮现，边缘刻满扭曲符文，每一个都像在蠕动。
“噬魂咒。”墨瞳低吼，“血祭阵！这底下压的根本不是矿脉，是魔气源！有人拿活人血喂它，三十年不断！”
江小川脑子嗡了一声。他想起执法堂给的任务牌，说丙字矿洞“采药无险”，可前两任管药田的，一个疯了，一个夜里失踪。
“我们得走。”他说。
“晚了。”墨瞳盯着地面，“阵法醒了，它要补缺口。你滴了血，就是祭品之一。”
话音未落，石壁炸开。
黑雾凝成一张张人脸，扭曲着，无声嘶吼，朝他们扑来。江小川转身就跑，墨瞳趴在肩上，爪子死死扣住他衣领。身后轰鸣不断，岩层崩裂，整座矿洞像是被人从地底掀了起来。
三百丈的距离，他拼了命跑，胎记烫得像要烧穿皮肉，铁片贴在胸口，一下下跳动，像是在数他的心跳。
快到洞口时，地面猛地一沉。
江小川踉跄一步，回头一看，整条矿洞正在塌陷。石块砸落，烟尘冲天，可最可怕的是地底——裂开一道巨大沟壑，黑气如血管般蔓延，向地心深处延伸，每一缕都在搏动，像活物的脉搏。
“看见了吗？”墨瞳趴在他耳边，声音发颤，“那不是魔气，是它在呼吸。”
江小川没答。他盯着那沟壑深处，忽然觉得右眉一跳，铁片表面浮现出两个字，血红，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血祭。
那字一闪即逝，铁片恢复平静，可沟壑底部，传来一声低频嗡鸣，像是某种东西在回应。
墨瞳突然抬头，金瞳死死盯着地底，“它知道你来了。”
江小川站在洞口，风吹得衣袍猎猎。他低头看脚，草鞋底的裂痕还在，可那黑纹，已经缩回脚踝以下，像是吃饱了，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铁片贴着皮肉，温的，像块暖玉。
“你说它在等血。”他低声问，“那它等的是谁？”
墨瞳没答。它尾巴卷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发疼。
远处，执法堂的符令还在空中盘旋，像只不肯落下的乌鸦。
江小川没动。他盯着地底那道裂口，黑气缓缓流动，像一条沉睡的河。
忽然，他右眉胎记又跳了一下。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跳动的节奏，和他心跳，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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