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低头拍了拍鞋帮子，把那颗还在发烫的黑珠往里塞了塞。脚底凉飕飕的，破洞灰袍被夜风一吹，整个人像根插在地里的旗杆。
“走不走？”墨瞳蹲在他肩上，尾巴尖轻轻抽了他一下，“刚才底下那声笑，可不是幻觉。”
“我知道。”江小川摸了摸右眉，裂口已经不流血了，可皮肤底下像是有根细针在来回穿刺，“但你说这地方……真是我家祖坟？”
“你家祠堂底下埋的是别人家的祖宗才怪。”墨瞳冷笑，“我尾巴上的纹路跟那棺材一个模子刻的，你说巧不巧？再说了，谁家清道队拿童尸布阵，还专等带雷纹的来点火？这不是冲你来的，是冲你们江家老底来的。”
江小川没吭声，转身就朝北荒边缘的方向走。他知道墨瞳说得对——从那一滴金光渗出的血开始，有些事就不一样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站在了一座荒废的石门前。门楣上三个字歪歪扭扭：江氏祠。
砖缝里长满了枯藤，门环锈得快掉下来。江小川伸手一推，整扇门“哗啦”一声塌了半边。
“欢迎回家，少爷。”墨瞳跳下来，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不过你家现在连只耗子都不愿意住。”
祠堂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间画着一圈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拼成的符阵。江小川刚迈进一步，脚底就传来一股拉扯力，仿佛地底有张嘴要咬他。
他立马缩回脚。
“反噬阵。”墨瞳眯眼，“踩上去轻则经脉逆行，重则魂飞魄散。你爹娘真狠心，自家子孙也防。”
江小川没说话，抬手抹了把右眉裂口。一点紫血渗出来，落在铁片上。那铁片顿时嗡鸣起来，像是被人敲了一锤的铜钟。
“用血开路？”墨瞳瞥他一眼。
“你不是说，伤也能变本事？”江小川咧嘴一笑，“反正疼习惯了。”
他指尖蘸血，在空中画了个歪斜的符号。铁片脱手飞出，贴在阵眼中央。轰的一声闷响，地面裂开一道缝，露出向下的石阶。
“行啊你。”墨瞳甩尾巴拨开碎石，“以前见血就哆嗦的人，现在拿自己当钥匙使。”
“你不也吐过好几回？”江小川跟着往下走，“上次还是为了救我，把吃了一周的灵丹全喷出来了。”
“闭嘴！”墨瞳炸毛，“那是战略转移！懂不懂？”
石阶一路向下，越走越冷。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陈年纸钱混着铁锈，又像有人在耳边低语，却听不清内容。
走到第一百步时，江小川眼前一花。
他看见自己跪在祠堂里，七八岁的模样，额头磕出血，身后站着几个披麻戴孝的族人。有个女人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剑，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
画面一闪而过。
第十一步，他又看见母亲躺在床边，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外，嘴里喃喃：“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第十九步，一群孩子围着他扔石头，喊着“杂种”“灾星”。
每走十步，幻象就换一幕。全是小时候的事，全是他拼命想忘掉的。
“这些……是真的？”他声音有点抖。
“当然是真的。”墨瞳突然停下，转头盯着他，“你以为为什么你生下来就有胎记？为什么嫡系容不下你？你不是普通庶子，你是被挑中的。”
“被谁？”
墨瞳没答，而是猛地张嘴，一口金色的液体喷在地上。那液体落地即燃，化作一圈微光，把他整个人罩住。
幻象瞬间消失。
江小川喘了口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又伤着了？”他看向墨瞳。
“少废话。”墨瞳尾巴垂着，声音哑了几分，“刚才那口不是随便吐的，是我存了三个月的本源精血。再吐一次，我就得缩回猫崽大小。”
江小川沉默地蹲下身，把铁片贴在眉心。紫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台阶上，凝成一个古怪的符号。
八个字浮现而出：九子归位，少主临尘。
“这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墨瞳抬头，前方终于到了尽头。
一座巨大石室出现在眼前，九尊石像并列而立，通体漆黑，形似巨兽，头似虎、角如鹿、身若龙、尾若牛，正是饕餮之形。它们双眼嵌着琥珀色晶石，正对着入口方向，仿佛已等待千年。
最中间那尊，尾巴末端缺了一小块。
墨瞳一步步走上前，尾巴轻轻搭在石像尾部缺口处。严丝合缝。
紫金光芒顺着纹路蔓延全身，九尊石像同时震动。
“咔……咔咔……”
石像睁开了眼。
九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江小川身上。
低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欢迎回家，少主。”
江小川愣在原地，右眉裂口猛地一热。他伸手一摸，指尖沾上的不再是血，而是一缕泛紫的雾气。再抬头，胎记整个变成了深紫色，隐隐浮现出一头巨兽的轮廓。
“你们认错人了吧？”他干笑两声，“我只是个被赶出家门的杂役，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石像不答，反而缓缓移动，围成一个圆阵，将他护在中央。地面裂开，浮现出巨大的图腾——四柄古剑交叉，中央盘踞一头饕餮，正是传说中的诛仙大阵。
“原来如此。”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血衣楼主凭空出现，白衣胜雪，红眸如灯，手里捏着半块玉佛，正与石像眼中晶石共鸣。
“你们以为唤醒的是守护神？”他笑着摇头，“这是诛仙阵，也是献祭台。九尊饕餮石像，每一尊都镇压着一块本源。而阵眼的核心——从来都不是石像，是那个流着紫血的人。”
他目光锁定江小川：“江家历代先祖，都是饲兽者。他们用血脉养你体内的东西，等它成熟，再亲手把你送上祭坛。”
江小川心头一震。
“我父亲……也是？”
“他当年差点成功。”血衣楼主轻叹，“可惜啊，最后一刻，他说了句‘宁死不献’。于是江家把他逐出，对外宣称他背叛家族。其实呢？他是唯一一个，不想把自己的儿子当祭品的父亲。”
话音未落，墨瞳猛然跃起，一口金血喷向九尊石像基座。
“想抢阵法控制权？问过我没！”
金血入地，石像齐鸣。原本对准江小川的阵眼，瞬间调转方向，直指血衣楼主。
诛仙图腾亮起，四剑虚影升空，剑尖锁定了他。
血衣楼主脸色微变，玉佛剧烈震颤。
“不可能！你只剩一缕残魂，哪来的力量激活大阵？”
“谁说我要靠自己？”墨瞳落在江小川肩头，尾巴轻轻卷住他脖颈，“我兄弟在这儿，他的血能引魂，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江小川抬手摸了摸右眉，紫色胎记滚烫如烙铁。他忽然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醒了，顺着经脉一路向上，停在心脏位置。
咚。
像是一声心跳。
又像是一句低语。
他听见了。
那句话是：“你父当年……也是站在这里，说‘宁死不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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