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踩着南疆湿滑的泥地往前走,天边刚透出点灰白。他怀里墨瞳的呼吸轻得像片叶子,尾巴偶尔抽一下,像是梦里还在跟谁打架。那半块青铜罗盘贴在胸口,隔着破洞灰袍子,时不时发烫一瞬,仿佛在回应什么。
他没去想祭坛老头说的话,也不琢磨那碗汤到底是不是真能让人忘了前生。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回北荒,找个地方把这猫喂饱,再想办法让它别老昏过去。
可才走出不到三里路,雾气忽然一凝。
三道人影从浓雾里跃出,刀光直奔咽喉。为首那人冷声喝:“逆子!家主有令,格杀勿论!”
江小川猛地后仰,脚跟陷进泥里,怀里的猫都没惊醒。他心跳快了一拍,正要往后退,右眉那儿突然一热,像是有人拿火炭贴了上去。
下一刻,紫光炸开。
不是雷,也不是火,就那么一道光,从他眉心射出去,不偏不倚照在三人脸上。他们动作全停了,刀举到一半,眼神还凶,可整个人已经不动了——皮肤泛灰,肌肉僵住,连睫毛都凝在空中。
三尊石像,立在泥地里,风吹不动。
江小川喘了口气,低头看墨瞳:“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句‘别硬接’?”
猫耳朵抖了抖,没睁眼,嘴里咕哝一句:“本座睡着也能教你做人。”
他刚松了口气,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踏在湿泥上几乎没有声响。
江远山来了。
一身玄色长袍,腰间玉佩未响,脸上也没怒意。他站在石像群外,看了看那三名侍卫,又看向江小川,目光落在他右眉上,停留片刻。
“胎记醒了。”他说,“比预计早了七天。”
江小川往后退了半步,把墨瞳往怀里藏了藏:“你们江家的人,见我就砍,现在你来说风凉话?”
“我若不来,你下次遇到的就不是三个侍卫。”江远山没动,“是十二血神子,带着往生咒围你三圈。你眉心血引动的那一瞬间,整个北荒都能听见动静。”
“所以呢?”江小川冷笑,“当年把我赶出去,也是为了我好?”
江远山没答,而是抬手一抛。
一本残旧账册飞了过来,啪地掉在泥地上。封面用血写着几个字:**血衣楼·北荒线**。
江小川没捡,只盯着他:“我不信你。你们江家祠堂的地底下埋着九具石像,它们叫我少主,你却说我是个弃子。现在又来谈什么保护?”
“我不是来求你信的。”江远山声音低了些,“我是来告诉你,二十年前那场灭门案,动手的是血衣楼,不是江家。”
空气一下子静了。
江小川手指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你说什么?”
“你娘死前,亲手把你推出门。”江远山看着他,“她说,只要你不回来,就有活路。我们对外宣布逐你出门,是让你变成‘无关之人’。血衣楼主想要的是能唤醒饕餮本源的血脉容器——而你是唯一一个,天生带雷纹胎记的江家人。”
江小川喉咙发干。
“所以……你们赶我走,是为了躲他?”
“对。”江远山点头,“你若留在族中,他早把你剖了取血。我们演这场戏,连你母亲临终都不准你送葬,就是为了让他相信——江家已经不要你了。”
泥地上的账册被风吹开一页,里面密密麻麻记着人名、时间、交易记录。有一行特别标注:
> “甲辰年冬,血衣楼以三十六颗金丹换江氏嫡系三人魂魄,用于炼制‘唤灵阵’。事成后,北荒江家满门当除,唯留一庶子流放,因其血可启封。”
江小川蹲下去,指尖划过那行字。
墨瞳这时突然动了。
它从他怀里挣扎着跳下来,四爪落地时有些晃,但还是站住了。琥珀色的右眼盯着江远山,声音哑得不像话:
“所以……当年他们杀你全家,是因为我?”
江远山看了它一眼,没回避:“血衣楼主知道你体内有饕餮本源,唯有江家血脉能引动。你在他眼皮底下沉睡百年,唯一的风险,就是被人发现你是谁。而江小川,是你唯一的钥匙。”
墨瞳低下头,爪子抠进泥里。
片刻后,它抬头,冷笑一声:“本座还以为,是谁欠了我一条命。原来是我连累了他。”
“你不必自责。”江远山说,“真正该谢你的,是我们。若非你当年拼死咬断轮回锁,江小川根本活不到现在。”
江小川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你五岁那年,差点被血衣楼抓走。”江远山缓缓道,“他们在你食物里下了引魂香,你夜里离魂,直奔北荒禁地。是这只猫,在黄泉路上拦住你,咬碎了引魂链。代价是,它自己被拖进轮回井,碎了一魂。”
江小川愣住。
他低头看墨瞳,那只总嚷着要吃灵食、偷喝丹药、打喷嚏吹飞金丹修士的黑猫,此刻站在泥地里,背脊微弓,像随时会倒下。
“你……什么时候的事?”
墨瞳甩了甩尾巴,装作不在意:“记不清了。反正是很久以前。那时候你还尿床,我天天趴你枕头边骂你臭毛病。”
江小川没笑。
他弯腰捡起账册,拍掉泥,塞进怀里。然后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墨瞳的脑袋。
猫没躲。
“我家猫说……”他低声说,“从来不讲道理,但从来没骗过我。”
墨瞳哼了一声,尾巴轻轻扫过他手腕。
江远山看着这一幕,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扔了过来。
“拿着。江家暗卫见此牌如见家主。以后若遇追杀,亮出此物,至少能活一时。”
江小川接住玉牌,没道谢,只问:“你不怕我回去掀了祖祠?”
“你不会。”江远山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等你知道全部真相,你会明白——我们不是抛弃你,是把你种进了活路里。”
风卷起他的衣角,身影渐远。
江小川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重新昏睡过去的墨瞳,右手攥着那块温润玉牌,左手按在胸口铁片上。
铁片安静地贴着,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像是回应什么。
他低头看墨瞳,猫耳朵贴着脑袋,呼吸微弱,但爪子仍勾着他袖口,死活不松。
远处山道蜿蜒,吊脚楼隐约可见,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江小川迈步往前走,鞋底踩进新泥,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墨瞳尾巴垂在臂弯外,尾尖那道结痂的伤口下,半个“九”字纹路微微发烫,一闪即逝。
他右眉的胎记也跟着颤了颤,紫光隐现,随即沉入皮肉。
一步,两步。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南疆特有的湿气和草腥味。
江小川忽然停下。
他缓缓抬起手,摸向右眉。
那里不仅在发热,还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深处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