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的鞋底沾着泥,还带着一点没干透的血。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手指在鞋帮内侧一抠,把那本染了泥浆的账册和玉简塞进内袋,动作干脆利落。
墨瞳趴在他怀里,耳朵贴着脑袋,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它右眼的琥珀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时不时泛起一层黑雾,像风吹过井口,搅动底下看不见的东西。
“你刚才……是不是又听见了?”江小川低声问。
猫没睁眼,尾巴却抽了一下:“那玩意儿一直在念经,烦死了。”
“说什么?”
“说‘该还了’。”墨瞳哼了一声,“谁欠谁还不一定呢,轮得到它在这儿装阎王?”
江小川没笑,只是把罗盘从怀里掏出来。半块青铜,边缘刻着细密纹路,摸上去有点烫。他掌心覆上灵力,纹路一点点亮起来,像是有火在底下烧。
墨瞳忽然抖了抖耳朵:“等等——这东西认主了?”
“不是你让我用的吗?”江小川皱眉。
“我是让你拿,没让你直接喂灵力!”墨瞳炸毛,“你当这是糖豆呢?一口下去就认爹?”
话音未落,罗盘嗡地一震,一道幽蓝光痕从表面裂开,像骨头拼成的路,在空中缓缓铺展,直通前方一片灰雾翻涌的裂口。
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子陈年纸钱的味道。
“那就是黄泉道?”江小川眯眼。
“看着像。”墨瞳缩了缩脖子,“不过本座提醒你一句,这种地方的路,走一步算一步,别信什么指路牌,尤其是写着‘欢迎光临’的那种。”
江小川没理它,抱着它就往裂口走。脚刚踏进雾里,皮肤就开始发麻,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咬了下舌尖,把最后一颗玄丹拍在胸口。雷纹瞬间窜起,紫光顺着经脉游走一圈,才勉强撑住护罩。
“你这身子骨,比纸糊的灯笼还脆。”墨瞳嘀咕,“早知道该让你多啃两块灵骨。”
“那你倒是给我变一块?”江小川喘了口气。
“本座现在连打喷嚏都费劲,还想加餐?”墨瞳翻白眼,“等进了鬼蜮,你自己去坟堆里刨吧。”
越往里走,阴风越烈。江小川的护罩咔咔作响,裂了又补,补了又裂。他右眉胎记一直发烫,像是有人拿烙铁贴在皮肉上,可偏偏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奇怪的牵引力,拉着他往前。
“它在叫你。”墨瞳突然说。
“谁?”
“不知道。”墨瞳右眼黑雾翻涌,“但那股味儿……跟当年轮回井边的一样。”
江小川没接话,只是抱紧了它。他知道有些事不用问,问了猫也不会说实话。就像五岁那年它为什么会在黄泉路上拦他,就像它为什么总在半夜突然醒来,盯着空气看半天,然后骂一句“滚”。
前方雾气渐散,露出一座歪斜的石台,台上停着艘破船,木板腐得只剩骨架,船头坐着个披蓑戴笠的人,斗笠压得很低,看不见脸。
三根枯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其中一根指向他们。
“生魂为费。”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死契为票。”
江小川刚要开口,怀里的墨瞳猛地炸毛。
“哈?”它冷笑一声,“你让本座交魂?你配吗?”
那摆渡人没动,三根手却同时抬了起来,掌心浮现出三个血字:**往、生、咒**。
墨瞳瞳孔一缩:“哟,还是熟人写的。”
下一秒,它尾巴一甩,嘴里吐出一团雷火,直奔船身。火光炸开的瞬间,整艘船轰然化作焦炭,连灰都没剩下,只剩几缕黑烟浮在水面,打着旋儿沉下去。
摆渡人没怒,也没动。斗笠微微一偏,发出一阵无声的笑。然后整个人像雾一样散开,消失不见。
江小川愣了愣:“这就完了?”
“完你个头。”墨瞳喘了口气,“它刚才念的是往生咒第十三段,专克饕餮血脉。要不是本座反应快,你现在已经在写遗书了。”
江小川低头看脚下。黑水翻涌,像是活的一样,靠近岸边的地方,皮肉已经开始发黑。他后退半步,却被墨瞳一把推开。
“别磨蹭了!”猫尾巴卷住他腰,猛地一甩,“再不走,等下一班船来,咱们就得买站票!”
江小川整个人飞出去,扑向水面的刹那,墨瞳右眼金光爆闪,雷火从它体内炸开,形成一层薄薄护罩。两人砸进黑水的瞬间,江小川右眉胎记也跟着亮起,紫光与金火交织,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沉了下去。
下坠时,耳边全是水流声。江小川死死抱住墨瞳,生怕一个松手就丢了。他怀里的铁片忽然震动,表面浮现出一座桥的轮廓,模模糊糊,桥头站着个人影,看不清脸,手里好像提着盏灯。
“那是……”他刚开口,就被呛了口黑水。
墨瞳咳了一声:“别管那些虚影,都是骗人的。”
“可它在冲我招手。”
“放屁!”墨瞳骂道,“那是勾魂幡的投影!再看一眼,魂就被勾走了!”
江小川闭上眼,不敢再看。可那股牵引力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变缓。他们触到底了。
江小川挣扎着站起身,发现脚下是湿滑的石阶,四周雾蒙蒙的,远处隐约有钟声传来,一下,一下,像是敲在骨头里。
墨瞳趴在他肩上,喘得厉害:“到了……幽冥鬼蜮。”
“你还行不行?”江小川问。
“本座好得很。”墨瞳抖了抖耳朵,“就是有点饿。”
“这时候你还想着吃?”
“生死关头更要补充能量。”墨瞳理直气壮,“不然待会儿谁给你挡刀?”
江小川叹了口气,正要迈步,忽然察觉不对。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右脚的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脚底踩着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张人脸。那脸缓缓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少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