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口煮沸的大锅,骨头缝里都在冒泡。可就在那股滚烫快要将他融掉的时候,掌心里突然传来一点软乎乎的触感——是墨瞳掉下来的那根黑毛,正贴着他的皮肤轻轻蹭了下。
这下他醒了。
风在耳边刮,身子往下坠,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一动不动,气息微得像快熄的灯芯。他死死搂紧,调整姿势,后背朝下,断剑插进气流里稳住身形。落地时膝盖一弯,整个人砸在青石阶上,震得牙根发酸。
睁眼一看,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远处几座山头冒着炊烟,熟悉的臭味飘过来——是杂役峰伙房炖猪骨汤的味道。
“居然……回来了?”他喘了口气,右眉那道金纹微微发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没急着动,先摸了摸怀里的墨瞳。这家伙半死不活地趴着,尾巴只剩一小截,右眼的光也暗了大半。铁片还在胸口,碎成九块的样子,但刚才那一摔,竟开始自己往一块凑。
他把紫电青霜符掏出来,符纸上的光柱笔直指向南边,正好是伙房后山的方向。
“又是指那边?”他嘀咕一句,把符纸按在眉心金纹上。
嗡的一声,胸前的铁片碎片全飞了出来,在空中转了几圈,拼出一只半透明的饕餮虚影。那东西嘴巴一张,脑袋缓缓转向南方,和符光一个方向。
“还真是伙房。”江小川皱眉,“难不成灶王爷给我留了口饭?”
虚影散开时,一片金纹碎屑飘下来,落进他领子里。他顺手一抓,塞进鞋底——这地方他熟,藏东西比藏人还牢靠。
他扶着断剑站起来,腿还有点抖。刚走两步,就听见前面传来吆喝声。
“下一个!报名字、玉牌、引气入体几重了?”
是个登记台,守门弟子穿着外门制服,手里拿着册子,旁边站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江小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灰袍破洞更多了,右眉金纹还没褪,走路一瘸一拐。要是说实话,估计当场就被当成妖物抓走。
他眼角一扫,路边草丛里躺着具焦尸,脸都看不清,但腰带上挂着的木牌写着“陈三”两个字。
昨夜雷雨,听说有个杂役被劈死了,就是这个倒霉蛋。
他摸了摸鞋底,掏出半颗劣质凝气丹,悄悄塞给守门弟子:“哥,通融通融,我替陈三来报到。”
那弟子瞥了他一眼,闻到丹药味,眼皮都没眨,接过丹药顺手把木牌递过去:“行,写名字吧。”
江小川刚要上前,王虎一把拍在桌上:“慢着。”
他抬头,看见那管事正盯着他,嘴角咧开:“新来的?知道规矩不?安身费交了,才能录名册。”
“啥费?”江小川装傻。
“五块灵石,买你在这儿站的地儿。”王虎伸手,指甲缝里沾着点黑泥,“不交?出门左拐,乞丐窝等着你。”
江小川低头翻袖子,好像真在找东西。其实手指已经悄悄戳了戳怀里的墨瞳。
“老规矩,”他小声嘀咕,“你出招,我背锅。”
话音刚落,墨瞳的尾巴猛地一抽。
啪!
一颗小石子从地上弹起,正中登记簿,纸页哗啦啦飞起来,墨汁溅了王虎一脸。
“谁干的!”王虎跳起来,抹了把脸。
“哎哟!”江小川往后一退,装作吓懵,“天上掉石头了!”
守门弟子也愣了,低头捡纸:“王管事,册子乱了,得重抄……”
“抄你娘!”王虎怒吼,伸手就要抓江小川衣领。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吵什么。”
众人回头,是个驼背老头,拄着根竹杖,眼睛半眯着扫过来。目光落到江小川脸上时,顿了一下,尤其在他右眉的金纹上停留了几秒。
王虎立刻换上笑脸:“长老,这小子冒名顶替,还砸了登记簿!”
长老没理他,只看着江小川:“你叫什么?”
“陈三。”江小川低头。
“从哪来?”
“后山……捡柴迷路了。”
长老沉默片刻,忽然挥手:“入伙房,烧火挑水,明日上岗。”
“啊?”王虎瞪眼,“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我定的。”长老转身就走,竹杖敲在地上,哒哒响。
江小川松了口气,赶紧抱起墨瞳往里走。
路过登记台时,眼角扫到地上一页残破的纸角,上面隐约写着“饕餮九曜”四个字。他脚下一沉,顺势踩了上去,把纸角碾进泥里。
身后王虎还在骂骂咧咧,他懒得听,低着头往前走。穿过外门长街,两边都是熟悉的老房子,晾衣绳上挂着补丁裤衩,墙角堆着烂锄头。
伙房就在最里头,烟囱冒着黑烟,锅盖哐当响。
他刚走到门口,怀里墨瞳突然哼了一声。
“醒了?”他放轻声音。
墨瞳耳朵动了动,没睁眼:“……谁把我尾巴弄没了?”
“你说呢?”江小川咧嘴,“为了救我,把自己砍成短尾猫。”
“本座……本座那是战略牺牲。”墨瞳嗓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下次别让本座再为你拼命,听见没?”
“听见了。”江小川笑,“等你养好了,十斤鬼牛排管够,香菜另放碟。”
墨瞳哼了声,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先找个地方睡会儿,累死了。”
“行,给你抢个暖和灶坑。”
他抱着墨瞳迈进伙房门槛,热气扑面而来。几个厨子在剁肉,案板震得锅碗响。
江小川刚想找人问灶在哪,忽然感觉右眉金纹又是一热。
他抬手一摸,那纹路竟在皮下微微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不远处,灶膛里的火苗忽地窜高,蓝紫色的火舌扭了扭,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像只张嘴的兽。
他盯着那火,没说话。
直到一个胖厨子拎着桶潲水过来,随口问:“新来的?去后院倒泔水。”
江小川点头,抱着墨瞳往外走。
经过灶台时,他顺手从案板底下摸了块冷馒头塞进袖子。
老习惯改不了——饿不死的法子,总得留一手。
后院堆着柴垛,角落有个废弃灶坑,积了层灰。他把墨瞳轻轻放下,用破布盖好。
“睡吧,有我守着。”
墨瞳尾巴尖轻轻卷了下他的手腕,算是回应。
江小川靠着柴垛坐下,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透出点阳光。
他摸了摸右眉,又看了眼南方。
那边,伙房地窖的入口半掩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香飘出来——不是饭菜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烧了很久。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等你醒,咱们得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