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蹲在井边,手还按着胸口那截剑柄。它贴着皮肤发烫,像块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炭。他没敢多看,只把灰袍往下拽了拽,遮住半截露在外头的破洞。
挑水的活是执法堂亲自定的,一句话甩过来:“偷翻禁书,罚挑三百担,一担不少。”话音落地,王虎就在边上笑出声,说杂役峰最脏的猪圈就等着这水冲呢。
他没吭声,拎起两个木桶就往井台走。肩膀酸得抬不起来,可脚步还算稳。一步一晃,水桶磕着膝盖,发出空荡荡的响。
第一趟打上来,水面刚平桶沿,他忽然看见水里闪过一道光——细得像针,弯弯曲曲爬过水面,隐约拼成个兽形轮廓。他眨了眨眼,再看时只剩自己皱巴巴的倒影。
“眼花了。”他嘟囔一句,把水倒进石槽。
第二趟、第三趟……一直到第七趟,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还在。不是累,也不是怕,而是眉心那道金纹时不时抽一下,像是有人拿线在里头轻轻扯。
墨瞳蜷在他袖口,耳朵贴着布料,尾巴卷着他手腕。“别硬撑了,”黑猫哼了一声,“你这副样子,连猪都懒得吃你。”
“少废话,”江小川喘着气,“再十担就能歇会儿。”
“我家猫说你现在该去睡一觉。”墨瞳学着他平时的调子,“不然等会儿连桶都提不动,直接躺井里算了。”
江小川咧嘴笑了下,正要回嘴,林子里猛地冲出个人影。
那人披头散发,衣裳碎成条状,身上缠着几圈断裂的铁链,噼啪冒着电火花。他一头扑到井边,抢过江小川手里的桶,仰头就灌。
水才进嘴,就被一股劲力震了出来,化作十几颗浑圆的珠子,滴溜溜落在地上。每一颗都泛着淡紫色雷光,表面浮着细密纹路。
江小川立刻后退半步,右手本能地护住胸口。那纹路……和藏经阁玉简上的太像了。
墨瞳却眼睛一亮,尾巴尖儿微微翘起。“低配版雷核?”它嘀咕,“能量纯度不够,但胜在新鲜。”
不等江小川拦,它嗖地从袖口窜出,一口叼走一颗珠子,咔嚓两下咽了下去。
“你疯啦?谁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江小川压低声音。
“本座尝过比这毒十倍的东西。”墨瞳舔了舔嘴,“上次吞了半块锈铁,拉出来还能当辟谷丹卖。”
老疯子咳了几声,跌坐在地,怀里滑出一块青铜碎片,边缘缺了一角,上面刻着半截图案——正是断裂的饕餮纹。
江小川盯着那纹路看了两秒,正想捡起来细瞧,墨瞳突然浑身一僵。
“哎哟……”黑猫抖了抖耳朵,“肚子里有点热。”
话音未落,它尾巴根部忽地亮起一道细长印记,呈闪电形状,一闪一灭,像被谁用笔描上去又擦掉。
“你干啥了?”江小川一把抓住它后颈。
“没干啥!”墨瞳甩着尾巴,“就是吃了点小零食,怎么,还不许猫改善伙食?”
说着,它焦躁地左右乱扭。尾尖扫过旁边空水桶,那桶竟离地三寸,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两人同时愣住。
“这……”江小川瞪大眼,“你还能飞桶?”
“本座何时说过不能?”墨瞳嘴硬,“这叫御物入门,懂不懂?”
话没说完,桶“咚”地砸回地面。
“咳咳……就是有点耗体力。”它缩了缩脖子。
江小川还没松口气,远处传来一阵哄笑。
“快看!杂役峰的野猫成精了!”
王虎带着三个杂役围了过来,手里抄着竹竿和扫帚。他指了指飘过的桶,冷笑:“妖猫惑主,按律当诛!江小川,你是想连坐吗?”
江小川立马站到墨瞳前头,挡得严严实实。“它刚才说了,”他一本正经,“这是雷灵附体,需要静养七日,期间不可惊扰。”
“它说的?”王虎嗤笑,“一只猫也能通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我家猫向来灵验。”江小川拍了拍胸口,“昨儿还预言猪圈明天会塌,结果今早就漏了顶。”
围观杂役面面相觑,有人低头嘀咕:“……还真塌了。”
王虎脸色变了变,还想发作,江小川却转身提起最后一桶水,走向井口。
“任务完成,我要交差了。”他说得平静。
王虎冷哼一声:“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混过去。执法堂盯着呢。”
江小川没回头,只是把水缓缓倒入井中。
水波荡开,一圈圈涟漪映着天光。就在水面将平未平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井底石壁上,有个金属匣子半埋在泥里。
那匣子通体漆黑,表面刻满雷纹,和他怀里剑柄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更奇怪的是,缝隙里渗出微弱雷光,照亮旁边一行小字——
“九曜其一,藏锋于井”。
他呼吸一滞,桶差点脱手。
墨瞳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耳朵慢慢竖了起来。“底下那个……是不是在叫你?”
“谁?”
“不是谁。”黑猫眯眼,“是东西醒了。”
江小川盯着那行字,手指不自觉摸上眉心。金纹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抽痛,而是一种……牵引感,像是井底有根看不见的线,正轻轻拉他往下。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悄悄把鞋底那撮金纹碎屑捻出一点,弹进井水。
碎屑刚触水,便微微发亮,随即沉向井底,直直落向那金属匣子的方向。
“不是错觉。”他低声说。
“当然不是。”墨瞳蹭了蹭他手腕,“你家猫什么时候错过机缘?上次在灶台捡的铁片,现在不也成了宝贝?”
江小川没接话。他知道,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明。就像那晚藏经阁的震动,就像守阁长老递来的黑色玉简,一切都在推着他往前走,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王虎还在不远处骂骂咧咧,说要上报执法堂彻查妖猫一事。其他杂役陆续散去,只剩几个懒散的蹲在墙根晒太阳。
井水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雷光从未存在。
江小川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他对墨瞳说。
“这就走了?”黑猫不满,“底下好东西还没捞呢。”
“现在不行。”他望了眼远处的执法堂方向,“得等人少的时候。”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来?”
江小川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那截剑柄。它不再发烫,反而冰凉,像是刚从井水里捞出来。
他把它贴在耳边。
隐约有嗡鸣,很轻,像风吹过空壶。
“等它再热起来。”他说,“到时候,咱们一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