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恒温箱里的春天
陈雨第一次走进市一院检验科时,被空调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走廊尽头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嵌着的无影灯,把每个人的白大褂照得泛着冷光。
“小陈,把这批血样离心。”组长老张头头也不抬,手里的移液枪滴出的液体在试管里连成细线。陈雨看着墙上的温度计——24℃,和外面四月的暖阳隔着一整个世界。
她的操作台正对着隔壁的病房楼,却被厚厚的墙壁挡住。唯一能瞥见外界的,是通风口栅栏外那棵歪脖子梧桐。有次加班到深夜,她看见一片梧桐叶卡在栅栏上,像枚被遗忘的邮票。
“检验科不需要风景。”老张像是看穿了她的走神,把一叠化验单推过来,“我们只看数据。”陈雨低头,离心管里的血清正在分层,上层清亮如溪,下层沉渣像未说出口的秘密。她忽然觉得,这里的春天,都藏在恒温箱里。
第二章:被稀释的眼泪
儿科送来的血样总是带着股奶味。那天陈雨接过一个保温箱,里面是个早产儿的足跟血,试管上贴着的名字歪歪扭扭:念念。
“这孩子家属在外面哭了快一小时了。”送样的护士叹了口气,“怀疑是先天性遗传病。”陈雨的心揪了一下,加试剂时手微微发抖。
结果出来时,她盯着显微镜里的异常细胞,喉咙发紧。老张走过来复核,摘下眼镜揉了揉:“通知临床吧。”陈雨起身想去倒水,却在走廊撞见念念的妈妈,女人靠着墙滑坐在地,眼泪砸在瓷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回到操作台,她发现自己的指尖沾了点稀释剂,是刚才拿试管时蹭到的。那液体无色无味,却能把最浓的污渍化开。就像检验科里的日子,再汹涌的情绪,到了这里都得变成标准化的报告,连难过都被稀释成“结果异常”四个字。
第三章:栅栏外的月光
检验科的夜班像口深井。陈雨值夜班时总爱盯着通风口,有次月亮好,栅栏的影子投在操作台,像道铁做的网。
“小陈,帮我看看这个尿样。”急诊的李医生敲门进来,手里的试管里飘着层白色絮状物。他眼窝发青,白大褂第二颗扣子松了线——陈雨记得,他女儿上周刚过三岁生日,朋友圈里全是奶油蛋糕的照片。
检测结果是阴性。李医生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谢了,刚抢救完一个心梗的,现在才想起没吃饭。”糖纸撕开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陈雨忽然注意到,他的袖口沾着点碘伏,和自己白大褂上的一模一样。
后半夜她去换试剂,路过通风口,看见月光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只振翅的蝶。原来没有窗户,也能看见月光,就像这些在幕后打转的人,从不用看见彼此的脸,也能认出同行者袖口的痕迹。
第四章:过期的试剂
老张退休那天,把那本翻得卷边的操作手册留给了陈雨。扉页上有行小字:“数据会骗人,但细胞不会。”
新来的实习生打碎了一管抗体试剂,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陈雨想起自己刚来时,把血型鉴定卡放反了,老张没骂她,只是默默重新做了一遍,说:“这里的每个错误,都可能在外面掀起大浪。”
那天整理老张的操作台,她在抽屉深处发现个铁盒子,里面全是过期的试剂瓶。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化验单,是十年前的,名字被圈了圈,结果栏写着“正常”。陈雨忽然想起老张提过,他儿子当年高考前总发烧,是他自己做的血常规。
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通风口的栅栏换了新的,缝隙比以前小。陈雨把那盒过期试剂收进自己的抽屉,像接过了一串没说出口的故事。原来检验科的封闭,不是隔绝,是把所有的牵挂和责任,都锁在了这四方天地里。
第五章:看不见的风景
陈雨成了组长那天,医院给检验科换了新的无影灯,亮得能看清试剂瓶上最小的刻度。实习生问她:“陈姐,总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闷?”
她走到通风口前,栅栏外的梧桐已经长得很高,枝叶快够到三楼了。有片新叶正卡在栅栏缝里,嫩得发亮。“你看,”她指着那片叶子,“我们不用看整片森林,能守住这一片叶,就够了。”
下午收到儿科的反馈,念念的治疗很顺利,家属送来了锦旗,挂在门诊大厅。陈雨没去看,只是把念念最新的血样报告归档,上面的各项指标都标着“正常”。
下班时她最后一个走,关灯的瞬间,通风口透进点夕阳的余晖,在地上拉出道细长的光带。她忽然明白,检验科不是没有窗户,那些穿过通风口的风、漏进来的光、还有藏在数据背后的悲欢,都是这房间的窗。
而他们这些在幕后的人,就站在窗的这头,看着外面的世界,用最安静的方式,守着最热闹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