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李副将，此后阮颜便交由你安置，寻个清静些的帐子，莫让闲杂人等叨扰。”黎卓的声音从帐内传出，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副将刚送走阮颜，闻言立刻拱手应道：“末将省得。只是……将军真打算留她在营中？军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黎卓打断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卷还没看完的兵书，“她虽为女子，却比营里某些贪生怕死之辈有骨气。昨夜若不是她提醒，西侧缺口怕是早已被北虏攻破。”

李副将愣了愣，随即躬身退下：“末将明白了。”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黎卓却没了看书的心思。他起身走到帐口，撩开帘角往外看，正瞧见阮颜跟着一个小兵往另一侧的营帐走。她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襦裙——想来是李副将找的女眷衣物，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走路时还带着点不自在的拘谨，和昨日那个握着长枪发抖的“小兵”判若两人。

不知怎的，他想起昨夜月光下她散开长发的样子，乌黑的发丝被风扬起，竟比战场上最烈的酒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将军？”亲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该查点今日的巡营名单了。”

黎卓收回目光，喉结微动，淡淡道：“知道了。”

阮颜的新住处离主帐不远，是个闲置的小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矮凳，却比士兵营房干净许多。她坐在床沿，摸着身上柔软的布料，还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这就……没事了？

正发愣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提着食盒的婆子走进来：“阮姑娘，这是李副将让送来的吃食。”

食盒里是一碗热粥和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酱菜。阮颜忙道谢接过，看着热气腾腾的粥，肚子才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

连着几日吃干粮，此刻这碗简单的热粥竟觉得格外香甜。她正吃着，帐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黎卓。

他已经卸了甲，换了身藏青色的常服，少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阮颜慌忙站起来，手里还捏着半个馒头：“将……将军。”

“恢复得如何？”黎卓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见她气色好了些，才移开视线，落在桌上的空碗上，“军中吃食简陋，若不习惯，可让婆子另做。”

“不、不简陋！很好吃的！”阮颜脸颊发烫，赶紧把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黎卓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受惊的松鼠，眼底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今日起，你便在帐中待着，莫要四处乱走。若缺什么，告诉李副将便是。”

“哦……好。”阮颜点头，心里却有点发慌。让她待着不动？这比让她握长枪还难受。

黎卓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昨日你掷枪救我时，力气倒是不小。”

阮颜的脸瞬间红透，支支吾吾道：“那、那是碰巧……”

“碰巧多了，便是本事。”他丢下这句话，大步走了出去，帐帘晃动的弧度里，似乎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阮颜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摸上发烫的脸颊。他这是……在夸她？

接下来的几日，阮颜果然乖乖待在帐中。起初还觉得新鲜，可待久了，听着外面士兵操练的呐喊声，心里竟有些发痒。她开始琢磨着做点什么——总不能真的像个闲人一样混到战事结束。

这天傍晚，她见婆子来送水，忍不住问道：“婆婆，营里是不是有伤员没人照料？”

婆子叹口气：“可不是嘛，上次黑石坡一仗伤了不少弟兄，军医忙不过来，好多人伤口都化脓了。”

阮颜眼睛一亮：“我以前在家学过点草药知识，或许能帮上忙？”

婆子迟疑道：“这……得问过将军才行。”

“我去问！”阮颜说完，不等婆子阻拦，已经掀开帐帘跑了出去。

黎卓正在主帐和校尉们议事，见阮颜气喘吁吁地闯进来，眉头微蹙：“何事如此慌张？”

“将军！”阮颜定了定神，鼓起勇气道，“听闻营中伤员无人照料，民女略通草药，愿去帮忙！”

帐内的校尉们都愣住了，纷纷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黎卓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胆怯，只有满满的恳切。

他沉默片刻，终是颔首：“可。但需谨记，只许照料伤员，不得干预军务。”

“谢将军！”阮颜喜出望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跑了出去，裙摆在地上扫过，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黎卓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旁边的校尉打趣道：“将军，这阮姑娘倒是个热心肠的。”

他抬眼，淡淡道：“议事吧。”

可不知为何，接下来的议事里，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帐外，仿佛能透过层层帐篷，看到那个在伤兵营里忙碌的身影。

月光爬上帐顶时，黎卓巡营路过伤兵营，帐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停下脚步，只见阮颜正蹲在一个断了腿的小兵面前，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擦拭他腿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忍着点，这草药有点疼，但消肿快。”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和战场上喊出的那句“那里”判若两人。

小兵龇着牙，却笑道：“谢阮姑娘，比军医那糙手轻多了。”

阮颜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等你好了，可得教我枪法。”

“成！只要姑娘想学，我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你！”

帐外的黎卓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夜风穿过营寨，带着草药的清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悄悄漫进了心里。

他突然觉得，留她在营中，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