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夜，南城突然断电。
整个街区像被一只巨手掐断电源，霓虹、路灯、空调外机，全在同一秒沉默。
林屿在厨房切柠檬，刀锋陷入果肉，“咔”的一声脆响，成为屋里唯一的光源。
周遇摸着黑找来两支蜡烛，火苗窜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天花板，摇晃成晃动的剪影。
蜡烛被放在餐桌中央，烛泪顺着玻璃瓶蜿蜒而下，像一条滚烫的小河。
林屿把切好的柠檬片码进玻璃壶，倒入凉水，没有加蜂蜜，也没有加冰。
酸涩的气味在黑暗里迅速膨胀，像某种未经稀释的想念。
周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却舍不得放下。
“像第一年冬天的汽水，”他说，“没有糖，只有冷。”
窗外开始落雨。
雨点砸在空调外机壳上，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
林屿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城市只剩下雨声与车灯。
车灯扫过屋内，像一束移动的月光，在周遇脸上停留半秒，又迅速移走。
那一秒里，林屿看见周遇的睫毛被雨水映得发亮，像沾了星的尘埃。
“出去走走？”周遇问。
林屿点头，从门后取下两把长柄伞，一把黑色，一把深蓝。
伞面被雨水打湿，布料发出低沉的“扑”声，像某种被压抑的叹息。
他们推门而出，雨水顺着檐角滴到肩颈，凉得令人倒吸一口气。
街区空无一人，积水倒映着红绿灯，像一面被敲碎的镜子。
林屿踩过水洼，鞋底溅起的水珠落在周遇的裤脚，深色布料迅速晕开，又很快暗下去。
红绿灯在雨幕里闪烁，红色像被稀释的葡萄酒，绿色像被冲淡的薄荷。
两人停在十字路口，伞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咚”。
“往左还是往右？”林屿问。
周遇没回答，只是把伞往林屿那边倾了十度，雨水顺着伞骨滑到林屿脚边，形成一条细小的溪流。
“直行。”他说。
直行是上坡，坡顶是一座废弃的铁路桥，铁轨早已生锈，枕木缝隙长出野草
两人收了伞，任雨线砸在肩头，脚步踩过枕木，溅起的泥水落在脚踝，冰凉却带着奇异的温度。风掠过桥洞，卷起他们的影子，投在锈迹斑斑的钢梁上，像两株被雨水洗亮的植物。
雨声在头顶汇聚，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林屿抬手，把额前的湿发往后梳，露出完整的额头，雨水顺着眉骨滴到睫毛，又顺着睫毛滴到唇角。
周遇看着他，忽然伸手，用指腹抹去那滴水，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冷吗？”他问。
林屿摇头，眼睛亮得惊人：“像在第一场雪里喝汽水。”
铁路桥的尽头，是一座废弃的信号灯。
灯罩早已破碎，只剩一根铁柱，铁柱上缠着藤蔓，藤蔓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
林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便签被雨水打湿，字迹却未晕开：
【给此刻的风：
请把我们的身体吹干，
把名字吹远，
把余生吹成一条不会断的线。】
他把便签缠在藤蔓上，雨水顺着叶脉滑到纸面，像替风签收。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泥土被雨水泡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海绵上。
周遇走在前面，回头伸手，林屿握住，十指相扣，雨水顺着指缝滑到戒指，金属贴着皮肤，冰凉又滚烫。
走到坡底，雨忽然小了，像有人关掉水龙头，只剩零星的滴答。
他们站在一盏路灯下，灯光被雨水晕开，像一轮湿漉漉的月亮。
林屿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钥匙上还挂着那片薄木片——
木片上刻着极小的 ∞，被雨水洗得更深。
他把钥匙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像完成某种仪式。
周遇看着他，忽然笑了，声音低得只有雨能听见：
“余生就从这场雨开始吧。”
门开了，烛光摇晃，屋里只剩快要燃尽的蜡烛。
雨水顺着袖口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条细线，像一条暗河悄悄流进夜晚。
他们并肩站在门口，影子被烛光拉长，重叠成一条笔直的岸线。
火焰轻轻跳动，最后一滴烛泪落下，黑暗合拢，只剩戒指在指根闪着极淡的银光，确认彼此的位置，也确认这场雨已经写进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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