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淮南道衙门的算盘声昼夜不绝。
“啪!”
知府赵汝成摔碎茶盏,账册上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淮南七县,秋粮同比增四成。”
“反了!反了!”
他揪住下属衣领。
“农会抽三成粮自用,你们竟敢准了?!”
下属颤声道:“是太子殿下亲批的‘互助粮’……”
“放屁!”
赵汝成掀翻桌案。
“那帮泥腿子现在敢抽粮,明日就敢抽刀!”
同一时刻,颍州农会粮仓。
金黄的稻谷堆成小山,十几个农户正在过秤。
“刘屯长,按《农会十条》,该留多少备战粮?”
满脸褶子的老汉拨着算盘。
“三成入库,两成分给孤寡,余下五成交税。
陈大人定的规矩,一文钱都不能错。”
角落里,几个青年蹲在地上,借着粮袋掩护擦拭长矛。
“听说府里来了人?”
“怕啥!”
领头的铁匠冷笑。
“咱们农会名册上写的可是护粮队,朝廷哪条王法不许百姓看粮仓?”
官道上,钦差仪仗绵延半里。
萧景琰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热火朝天的打谷场,突然笑出声。
“老默,你猜赵汝成现在是不是在骂娘?”
陈默正色。
“殿下,赵知府毕竟是朝廷命官……”
“得了吧!”
太子抓起一块烤红薯扔给他。
“你偷偷给农会留的三成粮,够养几千民兵了!”
红薯烫得陈默直甩手
“那是备荒粮!《大昭律例》有载……”
“《大昭律例》还写私藏兵仗者斩呢!”
萧景琰掀开坐垫,露出底下手抄的《民兵训练手册》。
“你跟我说这个?”
车驾突然一顿。
“殿下!”
赵虎急报。
“赵知府带兵拦路,说要搜检农会账册!”
萧景琰笑容骤冷。
“好啊,本宫亲自给他看账!”
府衙大堂,灯火通明。
赵汝成翻开太子甩来的账册,第一页就让他眼前一黑。
《淮南农会赈灾实录》
密密麻麻按着血手印:
“颍州张庄屯领粮十七石,救活孩童九人……”
“庐江李村以工代赈,修渠三里……”
最后一页朱批刺目。
“朕览之甚慰。”
赵汝成双手发抖。
“殿下,这些泥腿子私设刑堂,抗租殴差……”
“证据呢?”
萧景琰眯起眼。
“这……”
“没有?”
太子突然拍案。
“那你知不知道,诬告反坐,是死罪!”
赵汝成瘫坐在地。
萧景琰拂袖而去。
“老默,咱们这反造得……是不是太嚣张了?”
陈默默默掏出一卷黄绢。
太子展开一看,嘴角抽搐。
“卿所奏农会诸事,皆依例而行,朕心甚慰。”
“……”
萧景琰抬头望天。
“父皇到底站哪边的?”
紫宸殿,夜。
萧睿摩挲着淮南送来的稻穗。
“听说太子骂朕‘站错边’?”
暗卫冷汗涔涔。
“殿下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您再这么纵容,他就要带陈默打进金陵了……”
皇帝突然大笑,笑得咳出血丝。
“好!好!这刀……总算开刃了!”
他望向南方,那里秋收的烽火正照亮夜空。
赈灾功毕。
陈默站在淮南官道旁,手里攥着刚批下来的省亲折子,朱批龙飞凤舞。
“淮事既毕,着归福宁休沐旬日。”
萧景琰啃着烤芋头凑过来。
“老默,你这假请得蹊跷啊,父皇居然准你带三百靖安军护送粮种回乡?”
陈默面不改色。
“福宁新稻种娇贵,需精兵看护。”
太子噗嗤一笑。
“是是是,顺便把农会十条也当稻种播下去是吧?”
他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回去搞大事?”
“殿下。
”陈默正色道。
“臣只是思念县里的的……酸菜炖粉条。”
萧景琰:“……”
福宁县界。
周闯带着民兵队早早候在界碑处,远远望见烟尘腾起,玄黑旗帜猎猎如刀。
“大人回来了!”
欢呼声炸响,陈默眼眶发热。
“周闯!”
陈默跃下马背。
“县里如何?”
周闯咧嘴一笑。
“按您给的的《县政十策》,如今咱们有农会四十八个,公塾十二所,民兵队扩至……”
他突然噤声,望向陈默身后的三百铁甲。
陈默会意。
“都是靖安军。”
当夜,县衙后院灯火通明。
“大人,您看这个。”
周闯搬出一口樟木箱。
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本册子,封面统一写着《福宁农桑辑要》,翻开却是密密麻麻的民兵编组、粮储分布、工匠名录……
“好!”
陈默拍案。
“秋收后按此演练。”
周闯欲言又止。
“大人,您这次回来……”
“不只是休假。”
陈默望向窗外星空。
“我要在福宁,种一颗火种。”
三更天,惠民医馆地窖。
油灯照亮斑驳土墙,墙上挂着一幅手绘的《江南山河图》,不同颜色的丝线标记着农会、粮仓、矿脉……
二十几个褐衣汉子围坐一圈,有铁匠、郎中、樵夫,甚至还有两个穿长衫的落魄秀才。
“诸位。”
陈默轻叩桌案。
“今夜所议,出得此门,概不认账。”
众人点头,眼中燃着相同的火。
“其一,各屯护粮队改制,以猎户为斥候,铁匠修械,郎中随军。”
“其二,公塾增设算科,教材用《九章算术》,实际教……”
陈默推过一本手抄册子,标题赫然是《各阶级分析》。
“其三,最紧要的。”
他指尖点向地图上的福宁。
“在此建工农讲习所。”
满座哗然。
老秀才颤声。
“这……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陈默笑了。
“讲习所门口挂牌太子殿下谕:振兴农工,谁诛谁?”
众人绝倒。
五更时分,陈默独自登上北城墙。
寒星如豆,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
“大人。”
周闯悄然而至。
“太子密信。”
火漆拆开,只有一行狂草。
“老默!你竟敢用本宫名头搞讲习所?!记得给本宫留个山长席位!”
陈默笑着将信纸凑近火把。
灰烬飘落时,东方已现鱼肚白。
福宁讲习所正式挂牌。
红绸揭下的瞬间,匾额上“太子谕建”四个鎏金大字晃得县丞眼睛生疼。
“陈大人,”
他凑近低语。
“这讲习所教的……真是农桑?”
陈默笑而不答,引他步入正堂。
堂内悬挂巨幅《福宁县政图》,左侧贴着草药图谱,右侧是中的民兵队列阵型详解。
正中屏风上,一行朱笔大字力透纸背。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县丞腿一软。
“这、这屏风……”
“哦,太子殿下亲笔。”
陈默面不改色。
“殿下说,农桑之事须实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