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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向日葵

未完成的向日葵

陈默在十年后的同学会上,第一次确切地听到了江临的死讯。包厢里烟雾缭绕,啤酒的酸腐混着廉价香水味。陈默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刮着冰凉的玻璃杯壁。一个被酒精泡得浮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唏嘘,穿透嘈杂:“可惜那江临抑郁症跳海了,都十年了……”

空气瞬间凝滞。他指尖一滑,杯子砸在桌布上,浊液蜿蜒。没人惊呼,死寂吞没了声响。胃里猛地翻绞,如鲠在喉。陈默猛地起身,抓起外套撞开人群,一头扎进门外冰冷的雨幕。那些关于江临的碎片,穿透雨声,死死钉进他颅骨。那片海,吞没了他十年。

记忆被雨水泡发。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寒风呼啸。陈默穿着新篮球鞋越过操场,死寂中,一丝微弱撞击声从器材室传来,像垂死鸟喙叩击牢笼。他循声而去,铁门缝隙里满是阴冷气味。“有人吗?”

拍门声被风扯碎。里面敲击骤停。许久,一个带着颤的气音飘出:“冷……”

心脏像被冰碴扎中。墙角斜靠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铁撬棍。他抓起,楔进缝隙,用尽全身力气下压!虎口生疼。嘎吱——嘣!锁弹开。他猛地拉开沉重的铁门。

黑漆漆的。角落蜷缩着一个身影。

是江临。单薄校服被不明液体浸透大半,紧贴嶙峋肩胛。湿发黏在苍白额角。他筛糠般抖着,每一次呼吸都破碎嘶哑,凝成白雾。抬起脸,睫毛上竟挂着闪烁的冰粒,眼神空洞骇人。

寒气直冲天灵盖。一股无名火顶了上来。陈默粗暴地扯下自己的羽绒服,砸过去盖住他:“谁干的?!”

江临眼珠缓慢转动,视线落在陈默更寒冷处。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蜷缩。羽绒服落下时,他剧烈一抖,像被烫到。许久,才伸出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攥紧衣襟,把自己埋进去。那一刻,他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后来,江临成了陈默的影子。午休食堂、放学后教室、周末自习室。摊开的数学卷子,对江临来说如同天书。他眉心紧蹙,眼神却常涣散投向窗外灰蒙天空,仿佛灵魂随时飘离。

“看题,”陈默用笔敲敲卷面,“讲过三次了,辅助线加这里。”

江临猛地回神,眼底掠过茫然和恐惧,随即垂眼。“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陈默压下烦躁,“再来。看着。”

他重新拆解。江临凑近些,陈默闻到淡淡的颜料和药味。阳光落在他细瘦的手腕上,宽大袖子滑下一截,露出腕骨附近几道浅粉色,愈合的旧疤。陈默目光像被烫到,飞快移开。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灰白。直到在江临昏暗的小房间,陈默看到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

大片暗黄色块扭曲纠缠。那是向日葵,却毫无生机。花瓣边缘焦褐枯萎,无力低垂。花盘沉重耷拉,压得整幅画透不过气。

“为什么…是向日葵?”陈默喉咙发紧,“还画成这样?”

江临低头挤着快用完的颜料,动作顿住。指关节绷得发白,颜料发出黏腻“噗嗤”声。过了很久,他才极轻开口:“它们不向着太阳了。太累了。” 房间里只剩下颜料管被捏扁的轻响。光线暗沉,压在那幅绝望的向日葵上,也压在他们骤然拉长的沉默里。

校园里欺辱江临的渣滓如跗骨之蛆。殴打、撕画稿后来在僻静车棚堵住他,推搡着,污言秽语像泥点砸来。

陈默赶到时,正看见王强咧着嘴,把半截燃着的烟头按向江临苍白脸颊。江临被架着,动弹不得,徒劳偏头,空洞的眼睛里碎裂出绝望。

血液轰然冲顶。陈默冲过去,拳头砸在王强油腻下巴上。混乱中,拳头、咒骂、惨叫混作一团。有人抄起废弃自行车链锁砸来,陈默躲过,反手抓住链条狠拽,那人扑倒在地。颧骨挨了一拳,眼冒金星,嘴里铁锈味弥漫。他感觉不到痛,只有撕碎一切的暴戾奔涌。

尖锐哨声和怒吼穿透混乱。王强流着鼻血被架走。陈默喘着粗气,看向角落阴影里的江临。他蜷在墙根,抱着头,身体还在发抖。陈默走过去伸手想拉他。指尖快触及时,江临猛地一缩,像被烙铁烫到,更紧贴向冰冷墙壁。他抬头看陈默,眼底翻涌着惊恐、茫然和疏离。江临最终没碰他的手,自己扶着墙,艰难站起,低头沉默走开。留下陈默站在原地,破皮的指关节被寒风一吹,尖锐刺痛。

高考逼近。江临的状态却绷紧到极限。他趴在堆满资料的课桌上,脸埋臂弯,肩膀抽动,破碎的呜咽溢出。

“江临?”陈默低声唤。他没有抬头,只是猛地将手臂收得更紧。

“不舒服?要不要天台透透气?”

他摇头,呜咽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感。许久,闷闷的声音从臂弯传出:“别管我了。”

陈默张口,却发不出声。看着那颤抖单薄的肩背,像站在塌陷流沙边缘,眼睁睁看人下沉,却递不出一根稻草。

那是陈默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江临。第二天,江临座位空了。干干净净,像从未存在。电话忙音,家中窗户紧闭,窗帘严实。冰冷的不安如藤蔓缠紧陈默心脏。他疯了一样找他。问遍所有人。

世界变成冰冷迷宫,他弄丢了出口。回到江临家门口,最后一次敲门,死寂回应。昏黄声控灯亮起又灭。口袋里硌着信箱钥匙。他颤抖着打开信箱。

里面只有一封信,素白信封,空无一字。

撕开,没有信纸。一张巴掌大小、折叠的画纸。展开,是铅笔勾勒的几株向日葵,线条潦草。同样是枯萎低垂,花盘中心却被反复涂抹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这就是全部。一幅未完成的告别。陈默攥着薄纸,指尖泛白,纸缘嵌进掌心。画纸上枯萎的向日葵在死寂中无声燃烧,灼痛他的眼。同学会的冷雨和叹息,像洗不掉污垢糊在他身上。陈默摔进沙发,茶几堆满空酒瓶,酒精灼烧却暖不透四肢寒意。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亮起,白光刺眼。一封新邮件提醒。发件人一串乱码。发送时间——赫然是十年前!就在他消失后不久!

心脏被冰冷的手攥紧。指尖无法抑制的颤抖,点开。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几行字,像淬毒的冰针:

你总问我为什么只画枯萎的向日葵。

陈默。

因为每次锁门后,你笑着递烟头的模样,比寒冬更刺骨。

血液瞬间褪去又疯狂倒涌,耳膜擂起沉闷鼓声。陈默猛地捂住嘴,腥甜铁锈味涌来。

锁门后……笑着……递烟头……

被尘封的碎片被粗暴撬开!

——器材室铁门在身后哐当合拢,隔绝风雪。昏暗光线下,王强等人狰狞的脸凑近角落发抖的江临。有人点燃烟,猩红火点明灭。陈默走过去,脸上带着惯常的痞笑,接过那支烟,惬意吸了一口,然后捏着烟蒂,将那截烧得通红的烟头,朝着江临苍白绝望的脸递了过去?

记忆闸门被冰冷文字冲垮。被自我欺骗扭曲的画面碎片,被遗书精准钉回原位,清晰得令人作呕。锁上那扇隔绝生路铁门的是陈默!笑着递过灼热烟头的是陈默!那些救他于水火之中、保护他、沾沾自喜的温暖,都是在亲手推他入地狱后,假惺惺施舍的微光!每一次江临眼底深处的恐惧和疏离,并非源于混混的拳脚,而是源于陈默——这把藏得最深捅得最狠的刀!

陈默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像烧红的烙铁。胃里翻江倒海,酒气胆汁冲上喉头。

窗外,夜幕褪色,天空泛起鱼肚白。茶几上,那张从信箱里取出的画着垂死向日葵的纸片,不知何时被揉碎又展开,花盘中心那片浓黑,在渐亮的天光下,像一只无声凝视的眼睛。

陈默:你如微光,降临于我贫瘠的世界。

江临:你的到来,让我的世界只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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