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

高育良老师调任吕州的消息，愈演愈烈。校园里关于他的议论持续了好一阵子，但很快就被新的课程、新的老师、新的节奏所取代。空气里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淡了。

大三的课程更偏向实务。系里开始安排实习。亮平哥风风火火地跑来告诉我，他拿到了省检察院的实习名额：“小妍！哥们儿要去省检了！跟着老前辈学真本事去！”他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你呢？想去哪儿？律所？法院？还是检察院？”

我捏着实习意向表，有些茫然。去哪里？好像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最终，我被分到了汉东市中级人民法院民庭实习。一个普通的、按部就班的实习岗位。亮平哥去了省检，陈海还在京州交流。宿舍里，李圆圆去了律所，叶琪去了妇联法律援助中心，陈冉则进了一个知识产权研究所。大家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中院的气氛和学校截然不同。忙碌、嘈杂，带着一种属于现实世界的烟火气和沉重感。带我的法官姓张，是个四十多岁、面相严肃但做事利落的女法官。她话不多，但要求很严。

每天跟着她开庭、整理卷宗、写审理报告、校对文书，琐碎而繁重。接触最多的，是离婚析产、民间借贷、合同纠纷这些最普通的民事案件。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家长里短的争吵，白纸黑字的证据，和冰冷的法律条文。

累，是真的累。但奇怪的是，这种累，和在高育良老师课题组的累，完全不同。这里的累，是身体上的，是事务性的。下班走出法院大门，把制服一脱，晚上回到宿舍，倒头就能睡，很少再梦见冰冷的办公室和审视的目光。

亮平哥偶尔会打电话来，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他语速飞快：“小妍！今天跟了个大案子！涉黑的！那卷宗厚的！不过带我的老检察官太牛了！抽丝剥茧！”他声音里满是兴奋和干劲。

我听着，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亮平哥找到了他热爱的战场。而我，在这份平淡甚至有些枯燥的实习里，似乎也找到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平静。那份被“别让我失望”压着的沉重感，在日常的忙碌和琐碎中，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像一块坚冰，在现实的阳光下，缓慢地、无声地融化着。

手机安静了很久。那个墨蓝色的头像，自从他离开汉东后，再没有亮起过。市委书记，一个高高在上的职位。他应该很忙吧？忙着治理一座城市，忙着应付更复杂的局面，忙着更高远的仕途。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大概早已被他遗忘在某个角落了。

实习第三周，一个普通的下午。我正在档案室帮张法官找一份旧卷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以为是张法官催我，随手拿出来看。

屏幕亮着。墨蓝色的头像。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手攥住了。手指僵在屏幕上，几乎握不住手机。

【高：实习怎么样？】

只有五个字。一个问号。平静无波。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实习？

那根我以为已经断掉的线，原来一直悬在头顶。他从未离开。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我靠在冰冷的档案柜上，手指颤抖着，半天才勉强敲出几个字：【挺好的，高老师。】

发送。心在胸腔里狂跳。

手机很快又震了。

【高：在哪个部门？】

【林小妍：汉东中院，民庭。】

【高：嗯。基层锻炼，接触实际案件，很好。】

【高：张法官带人很严格，跟着她多学。】

我盯着最后那句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连张法官都知道？！他到底在关注什么？！

【高：好好干。别松懈。】

【高：别让我失望。】

档案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