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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遗忘

永远的噩梦池

老村医把湿漉漉的男孩倒扣在牛背上时,陈桂芳的指甲已经抠进了掌心的肉里。小阳苍白的四肢随着老黄牛的步伐晃动,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随时会飘走。池水从他口鼻中流出,在泥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

"阳阳!"陈桂芳的尖叫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她扑上去抱住滑落的儿子,水腥味混着牛粪味冲进鼻腔。男孩的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被野莓汁染坏的棉布。

老村医布满老人斑的手按在男孩单薄的胸膛上。"还有口气。"他掰开小阳的嘴,扯出半截水草。人群发出窸窣的议论,有人说看见水鬼拽孩子的脚,有人说深池底下有当年采石场留下的深坑。

小月被邻居大婶搂在怀里,湿漉漉的羊角辫滴着水。她的瞳孔放大到几乎看不见虹膜,牙齿打战的声音清晰可闻。当小阳突然咳出一滩混着泥沙的水时,陈桂芳的哭声像摔碎的瓷碗般炸开,而小月像截被砍断的树枝,直挺挺向后倒去。

县医院的墙漆剥落成奇怪的形状。小阳在急诊室洗胃时,陈桂芳盯着墙上某块霉斑,恍惚看见一张狞笑的脸。她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突然抓住护士的手:"水里...水里有绳子缠他..."然后她听见自己后脑勺撞地的闷响,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护士慌张俯下的脸,口罩上方有颗褐色的痣。

"心悸症。"戴着玳瑁眼镜的医生敲着病历本,"受刺激后气血逆乱。"陈桂芳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梦见自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无数透明的手臂从水下伸出,每根手指都长得和小阳一模一样。

小月的高烧在第三天夜里达到峰值。守夜的邻居看见女孩把枕头当成哥哥,死死抱在怀里念叨"不去了我们再也不去了"。退烧后,她变得异常安静,常常盯着饭碗里的米粒发呆,直到米汤结出冷硬的膜。

小阳是半个月后醒的。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语文老师。她让小阳背诵学过的古诗,男孩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很久,然后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念:"白...日...依...山..."第二个"尽"字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黏稠的东西堵住了。他的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着,右手食指却在膝盖上画着看不见的圆圈。

"缺氧性脑损伤。"县医院的诊断书上写着。医生说话时眼镜片反着冷光:"恢复情况因人而异,可能几年,也可能..."陈桂芳把病历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贴身的衣兜。回家路上她买了半斤桂花糖,这是小阳从前最喜欢的。

深秋的傍晚,陈桂芳带着孩子们来到小浅池。柳叶已经泛黄,池水比夏天时浅了一半。小月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而小阳突然挣脱她的手,径直向水中走去。他的动作笨拙却坚决,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回来!"陈桂芳的尖叫惊飞了觅食的麻雀。她冲进水里抱住儿子,布鞋陷进淤泥也浑然不觉。小阳的脖颈在她臂弯里微微发烫,后脑勺新长的头发刺着她的小臂。"妈妈在呢,妈妈在这儿..."她的眼泪滴在儿子衣领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小阳慢慢转过头。他的眼神越过母亲肩膀,望向远处干涸的大深池。那里现在只剩龟裂的泥块和几丛枯黄的芦苇。夕阳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当他眨眼时,有细碎的光跌落。

"阿...豪..."他吐出这两个字用了足足十秒,像在咀嚼某种坚硬的食物。陈桂芳浑身发抖,突然想起打捞那天,阿豪父亲从深池里捞出的不止是小阳,还有一只褪色的蓝拖鞋,孤零零漂在水中央。

回家路上,小月主动牵起了哥哥的手。她的羊角辫还是歪的——自从那天之后,没人能给她扎出对称的辫子。小阳的脚步比平时慢,时不时要停下来看路边的蚂蚁。陈桂芳走在后面,看着夕阳把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土路上蜿蜒如水流。

那天夜里,陈桂芳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柳树。她的根须深入池底,枝条垂在水面。每当有孩子靠近深水区,她的枝条就会温柔但坚定地拦住他们。月光下,她看见小阳和小月坐在浅水区,数着水里闪烁的星星。小阳说话不再卡顿,小月的辫子整整齐齐。梦醒时,她的枕巾湿了一大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初冬第一场霜降那天,陈桂芳在灶台边教小阳认数字。男孩的手指悬在面粉上方,迟迟画不出"3"的弧度。突然,一粒雪籽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小阳抬起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模糊的微笑。

"雪。"他说。这个字发音异常清晰。

陈桂芳的眼泪砸进面粉里。她抓起一把雪白的面粉扬在空中,看它们像细雪般落在儿子发间。小月闻声跑来,发辫上沾满面粉,笑得像从前那个夏天还没结束时一样。

屋外,真正的雪开始飘落,温柔地覆盖着干涸的池塘、歪脖子柳树,以及通往大深池的那条小路。积雪下,泥土里,有些东西在沉睡,等待来年春天的融化。而有些东西,或许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的水深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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