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冬。
旁白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把整座皇城裹得严严实实。禁宫深处的鸣玉宫偏殿里,苏晚棠正对着一盏快要凉透的姜茶出神,指尖触到釉色温润的杯壁,才惊觉自己的指腹早已冻得发僵。
青禾“姑娘,再喝些吧,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仔细冻着
”贴身侍女青禾把暖炉往她手边挪了挪,声音压得极低,“
青禾“方才我去前殿送炭火,听见李总管跟人说,陛下今个儿还在承乾宫议事,怕是……不会过来了。”
苏晚棠握着杯柄的手轻轻顿了顿,垂眸看向杯中浮着的几片姜絮
苏晚棠嗯
她本就没指望裴焰会来。
自打三个月前,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接入宫中,住进这座偏僻的鸣玉宫,裴焰便只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她入宫当日,他站在廊下,玄色龙袍上落着雪,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裴焰安分住着
第二次是半月后,他深夜过来,醉得厉害,指尖捏着她的下巴
裴焰你爹当年拟那份奏折时,有没有想过今日
第三次……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天他脸色极沉,没说一句话,坐了半盏茶的工夫便走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地落在青瓦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苏晚棠起身走到窗边,指尖刚碰到窗棂,就被青禾拦住
青禾姑娘,风大,仔细冻着。
苏晚棠不妨事
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寒风夹着雪沫子扑进来,冻得她缩了缩脖子。视线越过层层宫墙,能隐约看到承乾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座醒着的灯塔,想来裴焰还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
永安帝登基不过两年,根基未稳。朝堂上,先皇留下的老臣还在观望,手握兵权的镇北王是他的皇叔,虎视眈眈;民间,去年苏丞相“谋逆”案的余波未平,还有人在私下议论,说他这个皇帝位子坐得不正。
她父亲苏承业,当年是先皇最信任的丞相,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裴焰登基的人。去年冬,裴焰以“通敌谋逆”的罪名将苏家满门打入天牢,最后只有她,因为“尚未及笄,不知情事”,被免去死罪,圈禁在京郊的别院。
直到三个月前,裴焰突然下旨,把她接入宫中,安置在鸣玉宫。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青禾私下里跟她说,或许是陛下念及旧情,毕竟当年苏丞相还教过陛下读书;也有人说,陛下是想拿她当筹码,牵制那些还念着苏家的老臣。
苏晚棠自己却清楚,裴焰心里,从来没有什么“旧情”。
她还记得,她十岁那年,父亲带她去东宫给当时还是太子的裴焰送文书。那天她穿着新买的粉裙,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站在廊下等父亲,却被几个东宫的太监推搡着撞到了柱子上。糖葫芦掉在地上,沾了泥,她吓得直哭。
是裴焰走过来,蹲下身,捡起那串脏了的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太监,声音冷冷的
李总管扔了吧,污了殿下的地。
他那时才十五岁,眉眼间已经有了后来的冷硬。他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她只是一只碍眼的小虫子。
从那时起,苏晚棠就知道,裴焰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后来苏家出事,她也没指望过他会手下留情。
青禾“姑娘,该歇息了。
青禾”青禾把窗户关好,又给她铺好了床榻
青禾明日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得早起呢。
苏晚棠点了点头,脱下外袍,躺在冰冷的被褥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父亲临刑前的模样——那天她被带到刑场,远远看着父亲跪在雪地里,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看向她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舍。
“晚棠,爹对不住你……”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父亲。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巾。苏晚棠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在这座宫里,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李总管“陛下驾到——”
苏晚棠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慌乱地起身,来不及整理衣裳,就看到殿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玄色龙袍上落着雪,金冠上的明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正是裴焰。
他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手里捧着炭火和食盒,却没人敢说话,整个偏殿里只剩下他厚重的脚步声,还有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苏晚棠连忙屈膝行礼
苏晚棠臣妾……参见陛下。
裴焰没说话,径直走到案前坐下,拿起那盏凉透的姜茶,皱了皱眉,对身后的太监说
裴焰“换盏热的来。”
李总管“是。
”太监连忙接过茶杯,转身出去了。
裴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穿着素色的寝衣,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格外脆弱。
他喉结动了动,语气听不出情绪
裴焰哭了
苏晚棠垂着头,不敢看他
苏晚棠臣妾没有。
裴焰“苏晚棠,你别忘了,你爹是谋逆的罪人,苏家满门的命,都是朕赏的。你有什么资格哭?
苏晚棠“臣妾……不敢。
裴焰“明日去给皇后请安,安分点,别让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苏晚棠是
裴焰这宫里的炭火不够?
苏晚棠:“够……够的,谢陛下关心。
苏晚棠鸣玉宫的炭火从来都不够。宫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一个罪臣之女,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求足够的炭火。
裴焰朕还有事,先走了。”
苏晚棠臣妾恭送陛下
苏晚棠屈膝行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直起身。
她看着案上那盏还冒着热气的姜茶,心里五味杂陈。裴焰对她,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让她猜不透,也不敢猜。
青禾连忙进来,扶着她坐下,小声说
青禾“姑娘,陛下这是……还惦记着您?”
苏晚棠摇了摇头,拿起那盏姜茶,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暖了身子,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
苏晚棠“他不是惦记我,“他是惦记着苏家,惦记着那些还没彻底臣服的人。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苏晚棠“别说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给皇后请安,不能出岔子。
青禾点了点头,收拾好案上的东西,便退了出去。
苏晚棠坐在案前,看着窗外的雪。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她不知道,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还会囚禁她多久;也不知道,裴焰这枚棋子,她还能当多久。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映着积雪,格外刺眼。
青禾早早地就起来给苏晚棠梳妆。她没有像样的首饰,只有一支素银簪子,还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青禾小心翼翼地把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又给她换上一件淡紫色的宫装——这是宫里最普通的料子,却已经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青禾“姑娘,这样就很好看了。
”青禾看着镜中的她,笑着说。
苏晚棠对着镜子笑了笑,却觉得那笑容格外勉强。她知道,今日去给皇后请安,绝不会轻松。皇后是镇北王的女儿,当年父亲反对裴焰登基,也反对过这门婚事。皇后对她,怕是早已恨之入骨。
果然,她们刚走到皇后居住的坤宁宫门口,就被守门的宫女拦了下来。
皇后侍卫“苏姑娘,皇后娘娘正在梳妆,您且在偏殿等会儿吧。
”侍卫的语气带着几分轻蔑,眼神里满是不屑。
苏晚棠知道,这是故意刁难。她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侍卫走进偏殿。
偏殿里没有生火,比鸣玉宫还要冷。苏晚棠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拢在袖中,却还是觉得寒意刺骨。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侍卫过来
皇后侍卫“皇后娘娘请苏姑娘过去。
苏晚棠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跟着宫女走进正殿。
正殿里暖炉烧得正旺,暖意融融。皇后穿着明黄色的宫装,坐在上首的凤椅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眼神冷冷地看着她。殿里还站着几位嫔妃,都是平日里常跟在皇后身边的,她们看向苏晚棠的眼神,也满是敌意。
苏晚棠屈膝行礼
苏晚棠臣妾苏晚棠,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没有让她起身,只是慢悠悠地说
瑶光皇后“苏姑娘?哀家记得,宫里的嫔妃,都有封号,你怎么还叫‘姑娘’?
苏晚棠“臣妾罪臣之女,不敢奢求封号。
瑶光皇后“罪臣之女?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陛下既然把你接入宫中,便是给了你体面。只是这体面,可不是让你用来惹事的。”
苏晚棠没说话,只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瑶光皇后昨日雪下得大,哀家听说,鸣玉宫的炭火不够?怎么,是内务府怠慢了你,还是你自己不知足?
苏晚棠“臣妾不敢,内务府待臣妾很好,鸣玉宫的炭火也足够。
瑶光皇后足够就好。哀家听说,昨晚陛下去了鸣玉宫?
苏晚棠陛下只是路过,停留了片刻便走了。
李昭仪“路过?
旁白”皇后身边的李昭仪笑着说
李昭仪“苏姑娘倒是会说话。这宫里谁不知道,鸣玉宫偏僻得很,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路过那里?依我看,是苏姑娘有什么狐媚手段,把陛下给勾住了吧?
旁白其他几位嫔妃也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苏姑娘可是罪臣之女,怎么能跟陛下亲近呢?” “依我看,苏姑娘就是不安分,想借着陛下的宠爱,为苏家翻案吧?” “这可不行,苏家谋逆是铁证如山,怎么能翻案呢?” 苏晚棠听着她们的话,脸色越来越白。她知道,她们是故意要刁难她,要让她在皇后面前难堪。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皇后
苏晚棠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奢求陛下的宠爱,更不敢为苏家翻案。臣妾只求能在鸣玉宫安分度日,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旁白皇后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审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瑶光皇后起来吧。哀家也希望你能安分度日,别给陛下惹麻烦。若是让哀家知道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就别怪哀家不客气了。
苏晚棠谢皇后娘娘
旁白皇后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让她退下了。 苏晚棠走出坤宁宫,只觉得浑身冰冷,连阳光都暖不了她。青禾扶着她,小声说
青禾姑娘,您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故意刁难您。
旁白苏晚棠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座宫里,她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回到鸣玉宫时,已经是中午了。青禾给她端来饭菜,都是些清淡的小菜,没有一点荤腥。苏晚棠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积雪。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冷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对着苏晚棠行礼
李总管苏姑娘,陛下让奴才来传话,说今晚在承乾宫设宴,请您过去。
苏晚棠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焰怎么会突然请她去承乾宫设宴?
青禾也很惊讶,连忙说
青禾知道了,劳烦公公回复陛下,臣妾一定准时过去。
小太监走后,青禾看着苏晚棠
青禾“姑娘,陛下这是看重您了!今晚的宴会,您可得好好表现。
苏晚棠“青禾,你去打听一下,今晚的宴会还有谁参加。
青禾是
青禾姑娘,奴才打听了,今晚的宴会,镇北王也会来。
苏晚棠的心猛地一沉。
镇北王,裴焰的皇叔,也是皇后的父亲。他手握兵权,是朝堂上最大的势力,也是裴焰最大的威胁。裴焰请她去赴宴,还要让镇北王也参加,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突然想起,父亲当年谋逆案的卷宗里,有一条“通敌”的证据,说是父亲曾和镇北王有过往来。虽然最后因为没有实据,这条罪名被撤了,但很多人还是相信,父亲和镇北王是一伙的。
裴焰让她和镇北王同时参加宴会,难道是想试探她?还是想借着她,挑拨她和镇北王的关系?
苏晚棠不敢深想,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她知道,今晚的宴会,绝不会是一场简单的宴席,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她必须小心,一步都不能错。
傍晚时分,青禾给苏晚棠换上了一件新的宫装。是淡粉色的,料子比之前的好很多,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梅花。青禾还找来了一支碧玉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娇俏。
青禾“姑娘,您这样真好看。
苏晚棠“走吧,该去承乾宫了。
乾宫离鸣玉宫很远,她们坐着轿子,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
轿子停在承乾宫门口,苏晚棠刚下轿,就看到一个太监迎了上来
李总管苏姑娘,陛下在殿内等您,请跟奴才来。
苏晚棠跟着太监走进殿内。殿里灯火通明,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饭菜的香气。裴焰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穿着一件常服,没有戴金冠,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一些。
殿内还坐着几个人,都是朝中的重臣,其中一个穿着紫色官袍,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的,正是镇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