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

宗三左文字，其性格的纤细敏感程度，即使是在汇聚了众多性格迥异存在的本丸和阴阳寮里，也绝对能排进前三。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华美却极易染上尘埃或留下折痕。

闻祈在最初接触宗三时，确实曾为如何与他相处而颇感为难。

然而，现实情况与她最初的预想出现了巨大的出入。

这群付丧神，无论是宗三、今剑，还是石切丸、烛台切……他们对她的忠诚度，用“满值”来形容都显得苍白。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根植于灵魂契约的绝对归属感，炽热、纯粹、毫无保留。

闻祈一点都不感到安心。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他们所求的“报酬”，或许不是金钱或俗物所能衡量。她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起。

她偶尔会感受到那些视线，仿佛死去时颈上头颅无法滚到她脚边，就毫无价值一样的视线。

闻祈不止一次地为自己起卦占卜，感到危险时她就会这么做。一次、两次、三次……卦象无一例外的吉。她对自己上辈子在江湖摸爬滚打、行骗……安身立命的本事有自信，而且也有自保的手段。

既然卦象如此，命运似乎也并未示警，那么……

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活了三辈子，怎么说也够本儿了。

以闻祈为中心，如同定海神针般接纳着、维系着、也平衡着围绕在她身边的奇异生态圈。

刀剑化身的付丧神、来自幽冥的鬼使、拥有神格的存在、以及性情各异的妖怪们……这些原本可能水火不容、甚至互为天敌的存在形成了一种微妙、脆弱却又异常和谐的平衡。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嘎巴一下死掉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随着宗三、后藤以及鬼使兄弟的加入，二楼更加热闹。所幸大厅足够宽敞，容纳下这些形态各异的非人类也丝毫不显拥挤。

没过多久烛台切光忠提着食盒上来。他将晚餐仔细布好。闻祈简单地用过晚餐，便放松下来，背靠着舒适的软垫，开始与围坐在周围的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天南地北，从今日见闻到陈年旧事。

石切丸拿来一副榧木围棋盘，在闻祈面前的小几上摆开。闻祈挪身坐到了石切丸的对面。她执黑先行。面对他们闻祈从未掩饰过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而这也成了大家最为感兴趣的话题之一。无论是付丧神还是妖怪，都对“另一个世界”充满好奇。闻祈的兴致显然不错：

“嗯…第一个世界啊，和这里差别其实不算太大，”她落下一枚黑子，“科技水平相近，社会结构也类似。不过，有趣的是，那是一个文豪辈出、星光璀璨的时代，许多在那里真实存在的小说在这边都找不到。”

“至于第二个世界，就更像概念里的架空了，完全是古风小说的模样。我是大户人家妾室生的小姐，刚开局日子过得辛苦了点……”

挂在门廊附近、作为装饰也兼具报时功能的精巧机关木鸟，内部精巧的齿轮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它昂起头鸣叫。

闻祈抬起头，视线扫向墙壁上那座古典挂钟——分针与时针恰好构成一个完美的直角，指向晚上七点整。

真巧，如果他们要来的再晚一点儿……她可就不等了。

她揉了揉像块粘人的膏药般贴了过来，挂在她身上的般若：“可以拜托你，去接待一下门口的客人吗？”

“当然，祈大人，嘻嘻……”般若顺从地站起身，修长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一探，摸出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赤面獠牙鬼面具。

——他会好好，迎、接、客、人！

楼下——

帝光中学篮球部的六位成员：黄濑凉太、绿间真太郎、赤司征十郎、黑子哲也、紫原敦，以及经理桃井五月，正一字排开，沉默地伫立在那家名为“灵异事务所”的门面前。

空气安静得有些凝滞，只有紫原敦慢悠悠咀嚼薯片的细微声响。

原本只是黄濑凉太和赤司征十郎两人计划来的。但某些好奇心旺盛的人——主要是青峰大辉，以及被桃井五月软磨硬泡拉来的紫原敦——按捺不住对这家“解决不科学事件”的神秘事务所的探知欲。稀里糊涂间，队伍就壮大成了如今这六人的规模。

街道空无一人，惨白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冷冷地洒在坑洼的路面和斑驳的墙壁上。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此地的确特殊，月光非但没有带来清辉，反而将周遭映照得愈发阴森诡异。

一条黑狗从他们面前路过。

青峰大辉双手插在裤兜里，皱着眉头环顾四周，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喂，你们确定真的是这里？”

这种鸟不拉屎、晚上能吓哭小孩的偏僻角落，居然还能有顾客上门？这生意到底是怎么做下去的？老板还没赔光裤衩真是奇迹……

“我要走了。” 绿间真太郎推了推眼镜，他完全没兴趣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这种诡异的时间点陪他们闹，万一真影响明天的运势怎么办。

“等等！小绿间！” 黄濑凉太拽住了绿间真太郎的手臂，“别走啊！里面真的！里面的装修其实很漂亮的！采光也好，跟外面完全不一样！我和小赤司保证！”

绿间真太郎被他拉住，突然今早那该死的晨间占卜：

“今日最倒霉的是……真遗憾，是巨蟹座的你！外面太危险了，记得做好完全准备，尤其是晚上，一定、一定要远离金色和黄色系的东西哦！”

“不过别灰心，今天的幸运物是——小巧便携的美工刀！随身携带能帮你避开小灾小难呢！当然，未成年的小朋友使用时要注意安全……”

绿间真太郎看着黄色头发黄色眼睛名字里甚至还有黄的黄濑凉太：……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你去开门，真太郎。” 赤司征十郎说，指向事务所二楼窗户透出暖黄色灯光，“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事务所，你看，二楼还有人。”

桃井五月：……不，赤司君，它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普通啊！

以及……是错觉吗，赤司君的一只眼睛，有一瞬间变成了金色……

绿间真太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今天的幸运物——银色美工刀，将其按在自己胸前，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搭在门把手上，用力一拉——

“叮铃铃——” 门被拉开的同时，悬挂在门楣上的老旧风铃发出了清脆却突兀的声响。

赤司征十郎看着绿间那副一步也挪不动的样子叹口气。他第一个踏入了门内，同时将绿间真太郎也拖了进去。

有他带头，黄濑凉太紧跟其后，黑子哲也、桃井五月和紫原敦硬着头皮，陆陆续续地跟着挤进了事务所的大门。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楼大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咦？”黄濑凉太感觉不太对劲，他掏出手机，手指有些慌乱地划开屏幕，点亮了手电筒功能。

手电筒的灯光刺破了黑暗，黄濑凉太转动手机，光束在空旷的空间里扫过，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不妙，“不对啊……这、这和我前几天下午过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啊！”

他记得清清楚楚，进门右手边应该有个小卫生间，手电筒光束所及之处，墙壁光秃秃的，根本没有门的痕迹。而且整个空间的布局、家具的陈设，与他记忆中的构造完全不同。

——难不成他们真的找错地方了？！

赤司征十郎没什么表情，在周围来回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唔啊——！”身边爆发出的惊呼声把所有人都吓得心脏骤停，猛地一哆嗦。

黄濑凉太惊得手一抖，手机的光束立刻对准了发出声音的紫原敦。紫发少年高大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平日里懒洋洋的表情被惊疑取代，他手中那袋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零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薯片撒了一地。

“……我、我好像……”紫原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踩到什么东西了……软软的……黏黏的……好恶心……”

他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想要看看鞋底沾到了什么。

当手机的光束聚焦在他抬起的鞋底和他刚才站着的位置时——那里除了一包撒了的薯片空空如也，连灰尘都没有。

“喂！紫原！别吓唬我啊！”青峰大辉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后退一步，背脊紧紧贴住了冰冷的墙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紫原敦很不高兴：“哈？你是在说我撒谎吗？我真的踩到了东西！”

桃井五月紧张地环顾四周昏暗的环境，紧张道：“哲君，哲君好像不见了，你们有谁看见……”

“我一直在你身边，桃井小姐。”黑子哲也幽灵一样冒出来。

虽然被吓到了，桃井五月紧紧挽上他的胳膊：“太好了，这里好可怕，哲君一定要跟好我。”

她几乎是贴着他，生怕这个存在感稀薄的人再次消失。免得到时候原本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被自己人吓死。

他们那边的氛围好像不太一样，青峰大辉刚因紫原和黑子的对话有些放松，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突然，他感到冰冷、粘稠的液体一样的东西滴落在他的头顶。

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抹，触感滑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

一张赤红色、布满诡异纹路、长着弯曲犄角和森白獠牙的巨大鬼面，正无声无息地倒悬在他头顶上方，几乎与他鼻尖相触。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裂开的嘴角淌下黏稠、散发着腥臭的涎水，一滴，两滴……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峰大辉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巨大的恐惧瞬间炸开，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向后弹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蹭。

“别都一惊一乍的？！！” 黄濑凉太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一哆嗦，手机扫向青峰刚才的位置——墙壁上什么也没有。

青峰大辉脸色惨白如纸，牙齿打颤，指着空荡荡的墙壁，语无伦次：“那…那里！有东西！快走！”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肾上腺素飙升，一把拽住身边已经死机的绿间真太郎的胳膊，往门口跑。

“砰！” 青峰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扇门，但门纹丝不动。

“该死的，被锁上了？！！恶灵退散恶灵退散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身后，很近的身后，传来毛骨悚然的、湿滑粘腻的拖行声，伴随着骨头关节扭曲摩擦的“咔哒”轻响。

黄濑凉太浑身汗毛倒竖，手机一照——

刺眼的光圈里，一只四肢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极端不协调的诡异姿态扭曲地爬在地上的恶鬼，正缓缓抬起头。它惨白的皮肤在光线下泛着死气，咧到耳根的嘴里淌着浑浊的涎水，贪婪而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几人身上。

“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的尖叫交织在一起。

“啪！”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