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宅的铜门环上还挂着去年的雪霜,陈奕恒站在廊下,羽绒服上沾的伦敦碎雪正簌簌往下掉。他仰头看老宅飞檐,鎏金匾额 “陈宅” 二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陈老太总爱用的那套银质餐具,好看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凉。
“恒恒!” 陈老太颤巍巍的声音撞进耳里时,陈奕恒正蹲在院角看腊梅。陈老太裹着獭兔毛披肩,拄着紫檀拐杖,步子急得带起香灰味,把他围巾往脖子上又绕了两圈,“英国的雪比家里大?看把孩子冻的……” 陈奕恒笑,露出在国外养成的英式耸肩,“奶奶,伦敦的雪是细沙子,哪有家里的雪软。” 这话让陈老太眼角笑出深纹,却没看见孙子垂在身侧的手,正偷偷把藏在羽绒服里的礼物往身后藏——那是给陈浚铭的英超球队围巾,给陈思罕的手工钢笔,还有给陈老太的、他在古董店淘的维多利亚时期胸针。
堂屋里,陈老三握着紫砂壶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黄花梨桌面上。陈老二坐在对座,指尖摩挲着冰种翡翠扳指,漫不经心开口:“大哥这儿子,倒是会讨老人欢心。” 陈老三没接话,眼尾扫过墙上陈春会的油画像,想起父亲退居前说的 “陈氏的根在国内”,再看陈奕恒被陈老太拉着问东问西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海外归来的大哥一家,或许会成为打破陈氏微妙平衡的变量。
峰峻中学的梧桐树上还挂着残雪,陈奕恒转学生手续办得顺利,回到陈宅门口撞见陈浚铭。陈浚铭棉服第二颗纽扣没系,露出半截毛衣,手里晃着杯珍珠奶茶,看见他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恒恒哥!你真转我们学校啦!” 陈奕恒笑,把英超围巾往他脖子上一绕,“给你的,记得说谢谢。” 陈浚铭跳起来勾他脖子,奶茶晃出琥珀色,“谢什么谢,你从英国带的空气我都谢!” 这话让陈奕恒想起在伦敦地铁站,陈浚铭每晚准时打来的越洋电话,说 “恒恒哥,家里雪厚,你回来踩踩”,原来有些牵挂,真能跨过八个时区生长。
陈思罕却透过玻璃墙,看见陈浚铭挂在陈奕恒身上笑。钢笔是今早陈老太特意让人送他的,说是 “陈奕恒英国带的礼物”,其实不用说也知道因为陈思罕认得,那是伦敦老牌款式ParKer,陈老太从小连礼物都分三六九等,好东西也记不得他,就像小时候分点心,陈浚铭的是枣泥馅,他的永远是豆沙。指尖无意识摩挲钢笔雕花,陈思罕垂下眼睫,还是把 “欢迎回来” 咽回肚里。
陈宅年夜饭开了三桌。陈老二端着茅台给陈老三敬酒,“三弟,深圳分部的年报……” 话没说完,陈老太敲了敲银筷子,“老二,老大才回来,先说点高兴的!” 陈奕恒忙给陈老太布菜,水晶虾仁舀进她碗里,余光看见陈浚铭正把蟹粉汤包往陈思罕碟子里堆,汤包油浸得碟子发亮,像极了陈老二看陈老三时,眼底藏的算计。
春晚歌舞声里,陈老三突然问陈奕恒:“恒恒对陈氏有兴趣?” 陈奕恒擦了擦嘴,想起在伦敦金融城实习时,看见的那些华人企业家眼里的故土热望,“三叔,我想先读完高中,不过……” 他看了眼陈老太,“奶奶要是想听我讲英国见闻,我随时在。” 这话让陈老二指尖一僵,陈老三却笑了,眼角细纹里藏着深意——这侄子,比他爹还会藏锋芒。
守岁烟花在陈宅天井炸开时,陈奕恒看见陈思罕站在廊下,白衬衫被夜风吹得鼓起。他走过去,“钢笔是伦敦买的,笔帽刻了你的名字。” 陈思罕睫毛颤了颤,指腹擦过他手背,“谢谢…… 恒恒哥,欢迎回来。” 烟花映得两人脸忽明忽暗,陈奕恒想起小时候,陈思罕总在陈浚铭欺负他时,默默把糖纸塞他手里,原来有些温暖,藏在陈宅阴影里,也能发芽。
陈宅的雪在开学这一天化了,陈奕恒书包里装着陈浚铭塞的糯米糍,口袋里揣着陈思罕还回赠的钢笔——笔帽刻的 “CHEN” 被描成了金色,像有人用真心,把他的名字焐热。他站在上学路上,看梧桐枝桠把晨光剪碎,突然明白,陈氏的故事里,权力是陈老三杯里的茶,是陈老二指间的玉,可对他们这些少年来说,归乡的雪、兄弟们的笑、藏在阴影里的温暖,才是陈宅真正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