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高贵妃华贵的翟纹宫装在一片灰墙青砖间显得格外刺目,她斜睨着跪在冰冷石地上的怡嫔,唇角噙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冷笑。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围在一旁,虎视眈眈。
“给本宫掌嘴!让她好好学学,什么是尊卑规矩!”高贵妃的声音又脆又利,像冰凌砸在地上。
怡嫔身子单薄,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脸上却憋着一股倔强的惨白,嘴唇紧抿,不肯求饶。
“住手。”
一道清凌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紧绷的场面。
高贵妃眉头一拧,不悦地回头,见是容音,身后跟着明玉和一个面生的俏丽宫女。她嘴角那丝冷笑更深了些,敷衍地屈了屈膝:“皇后娘娘金安。娘娘不在长春宫享福,怎么有空到这吹风的地方来了?”
容音并未看她,先上前一步,虚扶了怡嫔一把:“先起来说话。”目光却扫向高贵妃,平静无波,“贵妃,这是怎么回事?怡嫔纵有不是,也是皇上亲封的主位,岂能当街掌嘴?”
高贵妃帕子一甩,哼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听闻永和宫的愉贵人身子不适,好心好意带了太医去给她瞧瞧。谁知这怡嫔,不分青红皂白就冲出来阻拦,口口声声说臣妾要害龙胎,以下犯上,顶撞臣妾!这般不知尊卑,臣妾若不教训,六宫规矩何在?”
怡嫔被容音扶起,闻言急声道:“皇后娘娘明鉴!贵妃娘娘带来的太医,要给愉贵人用枇杷叶!愉贵人如今怀着龙胎,岂能乱用药?臣妾一时情急,才……”
“枇杷叶?”容音眉心微蹙,看向高贵妃带来的那个太医。太医吓得噗通跪地,连声道:“微臣……微臣只是看愉贵人咳嗽不止,枇杷叶化痰止咳乃是常理……”
“常理?”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容音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宫女身上。
魏璎珞上前一步,对着容音和高贵妃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能让每个人都听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容禀。枇杷叶性微寒,化痰止咳是不错,但需用陈年旧叶。若是用的新叶,”她微微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瑟瑟发抖的太医,“新叶表面覆有一层细微绒毛,此物入口,非但不能止咳,反而会刺激咽喉,加重咳嗽,于常人尚且不宜,于怀有龙胎的贵人而言,更是大忌!”
长街之上,刹那间静得落针可闻。
高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死死盯着魏璎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哪里来的贱婢,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那太医更是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贵妃娘娘明鉴!微臣……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只是学识不足,绝无害人之心啊娘娘!”
高贵妃眼神闪烁,迅速权衡利弊。她猛地转身,对着那太医厉声道:“好你个庸医!学艺不精,竟敢胡乱开方,险些害了龙胎,陷本宫于不义!来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撵出宫去!”
几句话,便将所有罪责推得干干净净。
容音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清明如镜。又是这样。前世种种,与眼前情景何其相似!高贵妃嚣张跋扈,却总能找到替罪羔羊。究其根源,不过是前朝那个权倾朝野的父亲高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怒意。此刻,确实动不了高贵妃的根本。
“贵妃,”容音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即便太医有错,你御下不严,轻信人言,险些酿成大祸,亦是过失。怡嫔护友心切,顶撞于你,虽情有可原,却终究失了礼数。”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道:“高贵妃,禁足储秀宫半月,静思己过。怡嫔,禁足永和宫半月,抄写宫规百遍。此事,到此为止。”
高贵妃闻言,脸上青白交错。禁足半月,于她而言已是极大的折辱,但看着容音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她知道,这已是目前皇后能做出的最重的惩罚,再争辩下去,于己无益。她狠狠剜了魏璎珞一眼,终是咬着牙,屈膝道:“臣妾……领旨谢恩!”
怡嫔也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臣妾领旨,谢娘娘恩典。”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容音带着人转身离开长街,背影挺直。魏璎珞默默跟在她身后,能感觉到前方那道母仪天下的身影里,压抑着的无奈与沉重。
回到长春宫,容音屏退左右,只留了魏璎珞在内殿伺候茶水。
“今日,你做得很好。”容音看着她,语气温和,“若非你机敏,怡嫔和愉贵人今日恐难善了。”
魏璎珞垂着眼:“奴婢只是恰好知道些粗浅道理,不敢居功。”
容音凝视着她,忽然轻声道:“只是这后宫之中,很多时候,并非有理便能畅通无阻。权势二字,重逾千斤。今日之事,你看到了,即便证据确凿,本宫也只能罚她禁足。”
魏璎珞指尖微微一颤,热水险些溅出杯外。她稳了稳心神,将茶盏轻轻放在容音手边。
“奴婢明白。”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娘娘已尽力周全。”
容音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却驱不散心底那层寒意。她看着魏璎珞低垂的眉眼,那下面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而此刻的储秀宫内,高贵妃狠狠将一只官窑瓷瓶掼在地上,碎片四溅。
“魏璎珞……”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淬出毒火,“还有皇后……咱们走着瞧!”
禁足只是暂时,前朝父亲的地位依旧稳固。这口气,她绝不会就这么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