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瑞·耳边的声音

格瑞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劲，是在对着镜子挤牙膏时。橘子味的牙膏挤出一点，他没说话，脑海里却炸开一声带着点不耐烦的少年音：“啧，挤这么点够谁用？”

　他手一顿，牙膏管被捏得变了形。镜子里的人还是他，眉眼冷淡，发梢垂在额前，和平时没两样。

　是幻听？最近没休息好的原因吗？他皱着眉漱口，水流声里又混进那句抱怨：“麻烦死了，直接用嘴叼着刷多快。”

　格瑞把牙刷往台面上一放，声音压得低：“谁？”

　“哈？你问我？”那声音像是觉得好笑，带着点嚣张，“连我都不认识？格瑞，你脑子坏了？”

　这个名字让格瑞指尖发凉。嘉德罗斯——这个只存在于他记忆里，早该随着少年时那场混乱的分别而模糊的名字，此刻却像活物一样，在他脑子里扎了根。

　从那天起，嘉德罗斯就没消失过。

　开会时，上司在讲台上念枯燥的报表，格瑞面无表情地记笔记，脑子里的声音在打哈欠：“无聊死了，还不如去打一架。”他笔尖顿了顿，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斜痕，引来邻座同事的侧目。

　吃饭时，他夹起一筷子青菜，嘉德罗斯的声音立刻响起：“没味道，换那个红烧肉。”格瑞没动，默默把青菜送进嘴里，却听见那声音不满地哼了一声，下一秒，他的手自己伸了出去，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碗里。他猛地攥紧筷子，指节泛白，才勉强没让手继续“自作主张”。

　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意味：“嘉德罗斯，别随意操控我。”嘉德罗斯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最麻烦的是晚上。格瑞习惯在睡前看会儿书，台灯的光落在书页上，安静得只能听见翻页声。

　可嘉德罗斯不喜欢安静，他会絮絮叨叨地说以前的事——说他们第一次在巷子里打架，他把格瑞的胳膊肘磕破了皮；说格瑞总爱抱着那本旧物理书啃，像只闷葫芦；说后来他走的时候，格瑞站在路口没动，头发被风吹得乱晃。

　“喂，格瑞，”有次嘉德罗斯的声音放低了点，不像平时那么炸毛，仔细听还有些温柔，“你那时候……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我？”

　格瑞翻书的动作停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没回答，可心里某个地方却软了一下，像被指尖轻轻戳了戳。

　他甚至开始习惯——习惯在走路时听见嘉德罗斯吐槽路边的广告牌设计得丑，习惯在喝水时听见他嫌弃水温不够烫，习惯在失眠的夜里，听着那道嚣张又鲜活的声音，慢慢放松紧绷的肩背。

　他开始对着空气说话。“这个方案不行。”他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嘉德罗斯立刻接话：“早就说了，那些家伙的想法蠢得要死。”他煮面时多放了一勺盐，嘉德罗斯在脑子里笑：“笨死了，这点事都做不好。”

　同事说他最近好像变了点，虽然还是不爱笑，但偶尔会对着空处愣神，眼神里少了点冷冰冰的疏离。格瑞没解释，只是在心里轻轻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嘉德罗斯没回答。

　嘉德罗斯消失的毫无预兆。

　那天格瑞醒得比平时早，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板上。他习惯性地等着脑子里响起那句“醒这么早？困死了”，可等了很久，只有一片安静。

　吃早饭时，他拿起一块面包，手顿了顿。没有熟悉的抱怨“怎么又是面包”。

　开会时，上司念报表，他记笔记，笔尖平稳。没有打哈欠的声音。

　晚上看书，台灯的光落在书页上，只有翻页声。没有人絮絮叨叨地说以前的事。

　格瑞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他有点不习惯。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嘉德罗斯好像从来没出现过，那些带着少年气的抱怨、嚣张的笑、偶尔放软的语气，都像是一场梦。

　他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同事说他好像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冷冷的，不爱说话。格瑞没回应，只是在路过以前常和嘉德罗斯“争论”的那家便利店时，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一眼货架上的红烧肉便当。

　过了很久，久到格瑞快要真的相信那只是一场梦时，他在下班的路上走着。傍晚的风有点凉，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响。他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点少年气的嚣张，又好像有点模糊。

　“格瑞。”

　格瑞猛地停下脚步，心脏跳得快了一拍。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回过头。

　夕阳把街道染成暖黄色，人来人往，模糊不清。远处好像有个身影，金发，很高，站在路灯下，似乎在看着他。

　风又吹过，带着树叶的声音，把那个身影吹得更模糊了点。

　格瑞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熟悉的身影快步向他走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细碎的亮光在眼中闪烁。

　“嘉德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