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慕曦念是被床头柜上的闹钟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按掉铃声,屏幕上还显示着上班打卡的时间,那是她平时打卡上班设的。
她赶忙掀开被子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件米白色裙子换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前总是为了工作发愁,顶着黑眼圈是常态,现眼底的青黑比平时淡了许多,相比之下现在更有精神。
……
昨天她早就请好了假,此刻望着轨道尽头驶来的列车,心里竟有种奇异的轻快。她拖着行李箱那里面是一些给父亲买的东西和自己换洗的衣物,箱子滚轮在地面拖出轻响,她买了最早一班去老家的地铁票。
走进地铁时人不算多,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把箱子塞到座位底下,刚坐定不久就陆续有人上来,空荡的车厢渐渐被填满。
“下一站,青园路。”报站声响起。
……
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车厢里有说话声、笑声、孩子的哭闹声……
最后一站时,慕曦念给父亲发了条消息:[爸,我到终点站了,出地铁拐个弯就到家]
指尖刚按发送,就听见手机“叮咚”一声,父亲秒回了个咧嘴笑的表情,后面跟着句:
[知道了,等你回来,我就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慕曦念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扬起来。车厢里的喧闹好像都远了些,只剩下心里那点被熨得暖暖的期待……
呜 ——
车停了,她弯腰拎起行李箱走出地铁时,风带着夏日的热意扑过来,混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慕曦念抬头望了望,街角那棵老槐树还在,枝桠比去年更茂盛了些,树荫下隐约能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父亲来了,手里拎着她的遮阳伞,正踮脚往地铁口这边望。
她眼睛一热,加快了脚步,隔着人群喊了声:“爸!”
父亲猛地回头,看见她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着朝她挥手:“慢点跑,别摔着。”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行李箱的滚轮声、父亲的叮嘱声、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成了这世上最踏实的声响……
回到家时父亲把兰花收进阴影处,兰花开得正好,是那天打视频父亲给她看的。
兰花不耐晒,太阳一烤,叶子就容易发蔫。慕曦念盯着那盆兰花,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体质弱,一到夏天就爱中暑,父亲总把她抱到树荫下,摇着蒲扇说:“咱们念念跟这兰花似的,得躲着太阳走。”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父亲的手掌比树荫还凉快。
“爸,你这兰花养得真好。”她伸手碰了碰叶片,指尖沾了点湿润的凉意。
“前阵子总下雨,差点烂了根,”父亲放好兰花往厨房走。“跟伺候小孩子似的,得天天看着,不过谁让你喜欢呢,你从小就喜欢兰花,我想着种些等你回来看见肯定会很开心!!”
慕曦念跟过去,看见灶上的锅冒着热气,红烧肉在盘子里堆得像座小山,还泛着油光,她忽然从背后抱住父亲,下巴抵在他佝偻的背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肩膀已经没那么宽了,后背也有些驼了。
“爸,我多陪你几天,我打算过几天回去把外面的工作辞了,在附近再找找别的工作”
父亲手里的汤勺顿了顿“你不用胆心爸,好好工作”她笑了笑“放心吧,我这些年挣了不少了,可以养活我们,再说了多陪陪你是我做为子女的义务。”
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应:“好啊,正好跟我去公园转转,老张他们总问你啥时候回来。”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父亲的白发上,泛着点银光。慕曦念看着那盆被安置在阴影里的兰花,忽然懂了——所谓“不耐晒”,从来不是说花,是父亲藏了半生的牵挂,怕她累着,怕她受委屈,总想把她护在最舒服的地方。
慕曦念想,原来最好的日子,就是这样,有人为你把花挪进阴影,有人为你做着一道喜欢吃的菜,而你刚好在身边。
……
日子像厨房锅里慢慢炒的红烧肉,温吞,踏实,带着让人安心的香气。慕曦念在老家附近找了份行政工作,不用再熬夜改方案,每天下班回家,总能看见父亲对着那盆兰花出神,夕阳把他的影子和兰叶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安静的画,她拍了张照,然后才叫到“爸我回来了!!”
周末她会陪父亲去公园,看老张他们下棋,听父亲跟人念叨“我家念念现在就在街口上班,走路五分钟就到”,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那盆兰花被挪到了客厅靠窗的位置,早上能晒点柔和的晨光,正午就被父亲轻轻转个方向,避开最烈的阳光。慕曦念看着父亲侍弄花草的样子,总觉得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父亲的白发在添,兰花则年年开花,她每天下班推开门,能喊一声“爸,我回来了”。
可命运偏在最安稳的时候,投下一块巨石。
那天慕曦念下班回家,没看见父亲在阳台,客厅的灯暗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推开父亲卧室的门,看见他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着冷汗。
“爸!”她冲过去扶住他,手刚碰到他的额头,就被烫得缩回手。
送医,检查,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慕曦念就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觉得发虚。直到医生把那张薄薄的诊断书递到她手里,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很刺眼,一个个扎进眼里——胃癌晚期。
她站在诊室门口,手里的纸轻飘飘的,却重得让她喘不过气。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刺得她眼睛发酸,可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她忽然想起暴雨天裴渊寒说的那句“治不好了”,原来有些事,真的会毫无预兆地砸过来,容不得你准备。
回到病房时,父亲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窗外。看见她进来,他扯出个笑:“是不是老毛病犯了?让你担心了。”
慕曦念走过去,握住他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把她举过头顶,能为她撑起一个家,现在却凉得像冰。“医生说……有点胃溃疡,得住院养一阵子。”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可指尖的颤抖瞒不住人。
父亲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傻孩子,爸这辈子没跟你说过瞎话,你也别哄我。”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不是……不太好?”
慕曦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父亲的手背上,很滚烫。“爸,我们治,一定能治好的。”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光:“治,听你的。但要是太费劲……就算了,爸想在家看着兰花开花。”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父亲的白发上,还是泛着银光,却比往常刺眼了许多。父亲除了牵挂,还有藏了一辈子的隐忍——他总把最轻松的一面给她,把沉重的担子自己扛着,连生病,都怕给她添麻烦。
她握紧父亲的手,指甲掐进掌心,疼,却让她清醒。“爸,你得看着,看着我把兰花养得好好的,看着我……”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看着老张他们羡慕你有个孝顺闺女。”
父亲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眶红得厉害。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慕曦念知道,安稳的日子被打碎了,但她不能垮。就像父亲当年护着她那样,现在,该她护着父亲了……
……
风掠过窗台时,慕曦念伸手把窗户关小了些,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凉意。
客厅角落的兰花,叶子已经黄了大半,最后一朵残花垂在枝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她记得父亲最后清醒时,还说:“兰花换点新土……还能发新芽。”
那时他躺在病床上,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苏念当时拼命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父亲说的是花,也是在安慰她。
如今花真的谢了。
慕曦念蹲在花盆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枯黄的叶片,脆得一碰就掉渣。她想起父亲侍弄这花的样子:清晨搬出去晒会儿太阳,正午必定挪回阴影里,浇水时总念叨“少点少点,这花怕涝”
就像他对她,永远细致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
如今她看看父亲还趟在冰冷的医院中,慕曦念走在熟悉的巷口,看见老张蹲在他和父亲经常下棋的地方抹眼泪。“你爸前阵子还跟我说,等你稳定了,就把这兰花分我一半,让我也学学怎么养。”老张哽咽着说,“他总说,你跟这花一样,得慢慢养,急不得。”
……
她回到家蹲在那盆花前,忽然又想起裴渊寒。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场暴雨里的相遇,像面镜子,照出了她曾经的匆忙,也让她抓住了最后的时光陪在父亲身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来自裴渊寒:
[余城的海我替你去看了,很美……你呢?]
慕曦念望着那盆谢了的兰花,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
[我在等一盆花重新开。]
发送出去的瞬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花盆的泥土里,洇出一小片印记。
她知道,只要把球茎挖出来,换土,施肥,耐心等,兰花总会再抽出新芽,再开出淡紫的花。
可惜,花有再开时,人无再少年,更无再重逢。
慕曦念站起身,找了个干净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把兰花的球茎挖出来,抖掉旧土,埋进新的营养土里。
窗台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新换的花盆上,暖暖的。她对着花盆轻声说:“爸……等它开了,我就告诉你。”
就像花会再开,爱也永远都在。
慕曦念再来到医院看父亲时意识突然变得模模糊糊,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父亲病床边,指尖还没触到那熟悉的人,眼前的一切就开始旋转、模糊。
父亲的身影在光晕里若隐若现,穿着她买的那件灰色衣服,正慢慢往远处走。“爸!”她嘶吼着伸出手,指尖划过一片虚空,那身影却像被风吹散的烟,越来越淡,最后彻底融进白茫茫的光里。
“不——!”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这不是医院的病床。
“欢迎来到无限流副本。”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冰锥扎进她混沌的意识。
慕曦念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个封闭的空间。“什么副本?”
“无限流副本,”那声音重复道,带着点嘲弄,“简单说,就是一场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慕曦念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放我回去,我要去医院照顾我爸。”
“你不想救你父亲吗?”那声音忽然转了个调,像早就在诱饵里藏好了钩子。
慕曦念的心脏骤然缩紧。“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帮你。”那声音里浮出笑意,“但你得先玩这场游戏,活到最后。”
空间中央突然亮起一道光,映出无数流动的光影——有堆积如山的钞票,有倒流的时钟,有破碎后重圆的相框。“看到了吗?财富、逆转时光、重塑命运……只要你赢,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慕曦念的目光死死盯着四周,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在病房里说的话:“爸想在家看着兰花开花。”只要能让父亲好起来,让他还能侍弄花草的日子,哪怕……
“你真的能救我爸?”她抬头“我凭什么相信你?”她顿了顿“如果是真的,我赌。哪怕是命。但你必须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信不信由你,再磨蹭下去,你父亲的病可等不起!!”那笑声笑得更大了——她好像真的别无选择了“我赌”
“既然这样,游戏开始吧。”
光影消失,空间陷入短暂的黑暗。最后那道声音消散前,带着句轻飘飘的话,像针一样扎进慕曦念心里:
“人类果然是贪婪的啊。”
她知道自己或许掉进了陷阱,可一想到父亲苍白的脸,想到那盆渐渐枯萎的兰花,她没有退路。
贪婪吗?或许吧。但她的贪婪,从不是为了那些财富……只是为了能再喊一声“爸”,能再看他为兰花转个方向,能让那些被命运偷走的日子,重新回来。
黑暗中,她慢慢站起身,眼神被决绝取代。
游戏也好,陷阱也罢,她都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