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的九月总带着黏腻的热意，苏清鸢站在别墅雕花铁门外，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车停稳后，司机拉开后座车门，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下来。
少年很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是长期暴晒后的蜜色。他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包角磨得发亮，拉链处缠着几圈透明胶带，显然用了很多年。最惹眼的是他的眼神——没有初见陌生环境的局促，只有一种近乎冷冽的平静，像山涧深处终年不化的冰。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山间夜风的凉意，不卑不亢。
苏清鸢收回目光，侧身让他进门：“进来吧，外面热。”
她是通过学校基金会的资料注意到沈辞的。顶级豪门沈家失踪十二年的少爷，被拐到西南山村，靠捡破烂和自学考上星城大学，却连到校的车费都凑不齐。基金会的老师叹着气说：“这孩子性子太硬，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怕是难相处。”
可苏清鸢还是决定亲自接他。或许是资料照片里，少年眼底那抹藏在倔强下的执拗打动了她；或许是她隐约觉得，这样被命运反复磋磨的灵魂里，藏着某种能“滋养”她的东西——那种近乎疯狂的生命力。
别墅很大，中央空调吹着微凉的风，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喷水池。沈辞的目光快速扫过客厅里价值不菲的摆件，又很快收回，落在自己沾着薄尘的帆布鞋上，没说话。
“阿姨已经收拾好二楼的房间了，”苏清鸢示意佣人递上一杯柠檬水，“生活用品缺什么直接说，不用客气。”
沈辞没碰那杯柠檬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学费和住宿费，我会尽快还你。”
“协议上写的是‘资助’。”苏清鸢翻开茶几上的文件，语气平淡，“你安心读书就好，还钱的事不必急。”
她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到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反倒让沈辞准备好的一堆客套话堵在了喉咙里。他抬头看她，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脸上，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唇线是自然的粉，明明是精致到张扬的美，眼神却像温水，让人莫名放松。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城里的小姐”。不是村里广播里模糊的描述，不是电视上隔着屏幕的光鲜，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存在。
“我会还。”他还是重复道，声音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苏清鸢终于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很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东西——警惕、倔强，还有一丝刻意维持的疏离。她忽然觉得有趣，勾了勾唇：“好，我等着。”
下午，沈辞去学校报道。苏清鸢想让司机送，他却拒绝了：“想自己走走，认认路。”
看着他背着帆布包走进地铁站的背影，佣人忍不住念叨：“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穿得还没家里的保洁体面。”
苏清鸢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云。她知道，心疼是最廉价的东西。对于沈辞这样的人，平等的尊重或许比泛滥的同情更重要。
而她真正好奇的是，当这块被山风打磨得坚硬的石头，遇上城里的光，会生出怎样的裂痕。
沈辞是在傍晚回来的。他没坐地铁，是步行回来的，额角沁着薄汗，却依旧脊背挺直。进门时，手里多了一束用草绳捆着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看到路边有，觉得好看。”他把花递给佣人，语气自然，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苏清鸢正在客厅看文件，闻言抬眼。野菊是最普通的品种，在乡下随处可见，此刻插在玻璃瓶里，却莫名给这精致的客厅添了点生趣。
“谢谢。”她轻声道。
沈辞的耳尖似乎红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上了楼。
晚饭时，阿姨做了清蒸鱼。沈辞吃鱼时，动作格外小心，挑刺的手法熟练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苏清鸢看着他把鱼肉挑干净，放在碗边，忽然想起基金会资料里写的——他在山村时，要靠捕鱼补贴家用，却总把最肥的鱼留给村里的老人。
“学校的课还适应吗？”她状似无意地问。
沈辞抬头：“还好。”
“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比你高一届。”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晚饭后，沈辞去了书房。苏清鸢路过时，看到他正站在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排精装书，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渴望。那是套《西方哲学史》，是她去年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
“想看可以拿下来。”她推门进去。
沈辞猛地回头，像被抓包的小孩，耳根又红了：“不……打扰你了。”
“书架上的书都可以看。”苏清鸢抽出最上面一本递给她，“我看过了，里面有笔记，或许对你有帮助。”
他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低声说了句“谢谢”，抱着书快步回了房间。
苏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笑了。
这颗石头，好像也没那么硬。
至少，在遇到光的时候，会悄悄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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