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城内,献公震怒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迅速化作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快马如离弦之箭,携带着“太子申生献胙投毒、图谋弑父”的惊天指控和“即刻押解回都”的严旨,撕裂了寂静的夜色,直扑曲沃!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晋宫蔓延。最先得知噩耗的,是东宫太傅杜原款。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听完内侍颤抖的密报,如遭五雷轰顶!他踉跄一步,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浑浊的老眼瞬间布满血丝:“天亡太子!天亡晋国啊!” 他立刻意识到,骊姬的毒计已然发动,且是致命一击!太子危在旦夕!
“快!备车!速去曲沃!” 杜原款嘶声下令,声音因极度的悲愤和焦急而沙哑。他必须赶在押解队伍之前见到太子!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拼死谏言!
曲沃宗庙,灯火通明。太子申生刚刚主持完一场庄重的夜祭,身心俱疲。他独自一人跪坐在母亲齐姜夫人的牌位前,默默祈祷,祈求母亲在天之灵能护佑晋国安宁,护佑他度过这步步惊心的危局。白日里那碗胙肉送出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快速逼近!
“太子殿下!大王有旨!” 一队全副武装的宫廷甲士闯入大殿,为首将领面色冷峻,声音毫无温度,“奉大王钧旨:太子申生,献胙投毒,图谋弑父,罪在不赦!即刻押解回绛都听候发落!来人!拿下!”
“什么?!” 申生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投毒?弑父?这滔天的罪名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头顶!
“不!我没有!我冤枉!” 申生本能地嘶喊出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屈辱!
然而,冰冷的铁链已经不由分说地套上了他的手腕!甲士们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推搡着向外走去。申生奋力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徒劳无功。他回头望向母亲冰冷的牌位,悲愤的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儿冤啊——!”
就在申生被押出宗庙大门之时,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疾驰而至!杜原款不顾年迈体衰,几乎是滚下车来,扑倒在申生面前!
“殿下!殿下!” 老臣涕泪横流,死死抓住申生的袍袖,“老臣来迟!老臣来迟啊!”
“太傅!” 申生看到唯一的亲人,悲从中来。
杜原款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押解将领:“将军!太子纯孝仁厚,天地可鉴!此乃奸人构陷!万不可…”
“杜太傅!” 将领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末将奉王命行事!大王亲见太子所献胙羹毒杀御犬!铁证如山!太傅若再阻拦,休怪末将无礼!” 他一挥手,甲士立刻上前将杜原款强行拉开。
杜原款被推倒在地,看着太子被强行塞入囚车,老泪纵横,仰天悲呼:“苍天无眼!奸佞当道!晋国危矣!危矣啊——!”
囚车在甲士的严密看守下,碾过冰冷的石板路,驶向黑暗的绛都。申生蜷缩在冰冷的囚笼里,铁链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他望着车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曲沃城墙和点点灯火,那是他从小生长、视为家园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通往地狱的起点。
“父王…您…您真的信了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献公狰狞咆哮的面容、小黄狗临死前痛苦抽搐的惨状、骊姬那惊恐尖叫的嘴脸…一幕幕在他脑中疯狂闪回。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了他。他知道,骊姬的毒计环环相扣,人证(宫女、少姬的“目睹”)、物证(毒死的狗)、动机(怨恨父王)俱全,他百口莫辩!父王早已被猜忌和恐惧蒙蔽了双眼,根本不会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回到绛都,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刀斧和万劫不复的污名!
“不…我不能回去…”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我不能让父王背负杀子的恶名!不能让晋国因我而陷入内乱!” 孝道与忠诚,此刻成了勒紧他脖颈的绞索。他宁愿背负污名死去,也不愿让父亲亲手沾染儿子的鲜血,不愿让国家因储君之争而血流成河!
囚车行至一处僻静的驿站暂歇。看守的甲士也疲惫不堪,靠着墙根打盹。申生蜷在角落,心如死灰。他缓缓抬起带着沉重镣铐的手,颤抖着,从贴身的衣襟内,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玉佩。那是他母亲齐姜夫人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紧紧攥着玉佩,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最后一丝微弱的温暖。
“母亲…” 他无声地呼唤,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玉佩上,“儿…不孝…不能侍奉父王终老了…也不能…为母亲正名了…” 他闭上眼,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最后的慰藉。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死志!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囚车角落一根因颠簸而断裂、露出尖锐断口的木栏上。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腕上的铁链狠狠砸向那尖锐的木刺!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铁链应声而断!手腕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汩汩涌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守的甲士似乎被惊动,翻了个身。申生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甲士呼吸再次平稳,他猛地将断链甩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将头颅狠狠撞向囚车那坚硬冰冷的铁栏!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驿站夜空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铁栏,也染红了他苍白如纸的脸颊。申生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那双曾经清澈、充满仁孝的眼睛,至死都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无尽的冤屈、悲愤和对这片故土的深深眷恋。一代贤德太子,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自证清白,也终结了骊姬为他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
“太子!太子!” 看守的甲士被惊醒,看到囚笼内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回了绛都!
当太子申生“畏罪自杀”、撞死囚车的消息传回绛都时,整个宫廷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巨大骚动!
献公闻讯,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呆坐在王座上,手中把玩的玉璧“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儿子死了…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却又深深猜忌的嫡长子…死了?而且是撞死在押解他的囚车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是震怒?是惊愕?是…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悔意和刺痛?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椒香殿内,骊姬听到心腹宫女的密报,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成了!申生死了!这个最大的绊脚石,终于被她彻底搬开!奚齐的障碍扫清了!她强压下心头的狂喜,立刻换上一副悲戚欲绝、震惊无比的表情,跌跌撞撞地冲向献公的寝殿,口中哀呼:“天哪!太子殿下!您怎会如此想不开啊!君上!君上节哀啊!” 表演得情真意切,仿佛痛失爱子。
然而,在这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刻,一股更深的寒意却在某些人心中疯狂滋长!
公子重耳在自己的府邸中,正与谋士狐偃、赵衰等人商议如何营救太子。噩耗传来,如同晴天霹雳!
“大哥——!!!” 重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他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几乎晕厥!狐偃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殿下!殿下节哀!” 狐偃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但更多的是急迫的警醒,“申生太子已薨!骊姬毒妇下一步,必是斩草除根!殿下与夷吾公子,危在旦夕!”
重耳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眼中燃烧!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大哥死了!那个敦厚仁孝、处处忍让的大哥,被那毒妇活活逼死!还被扣上弑父的污名!此仇不共戴天!
“骊姬!我重耳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生啖汝肉!饮汝血!为大哥雪恨!!” 他仰天怒吼,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就在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紧接着是门房惊恐的阻拦声和粗暴的呵斥!
“快!奉君上口谕!捉拿逆党重耳!夷吾!不得有误!”
“不好!是宫中的甲士!来拿人了!” 赵衰脸色剧变!
重耳和狐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危险!骊姬的动作太快了!申生尸骨未寒,她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对剩下的公子下手了!这哪里是捉拿逆党?分明是赶尽杀绝!
“殿下!事急矣!速走!” 狐偃当机立断,一把拉住重耳,“从后园翻墙!快!”
重耳最后看了一眼府邸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不甘。但他知道,此刻留下只有死路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走!” 他咬牙低吼,再无半分犹豫!
在狐偃、赵衰等几名死忠家臣的拼死护卫下,重耳如同丧家之犬,趁着夜色和混乱,仓皇翻越府邸后园的高墙!墙外,早有接应的心腹备好了快马。重耳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矗立的晋宫,那里灯火辉煌,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阴谋!
**“骊姬!献公!今日之仇!他日必百倍奉还!”
“驾——!!!”**
马蹄声急如骤雨,重耳带着满腔的悲愤与仇恨,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踏上了漫长而未知的流亡之路。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在都城的另一角,公子夷吾的府邸也遭到了甲士的围捕!夷吾同样在亲信的拼死保护下,狼狈不堪地逃出了绛都,不知所踪!
晋国的天空,被太子申生冤死的鲜血彻底染红。而一场席卷整个春秋时代的、长达十九年的复仇与流亡史诗,才刚刚拉开它那沉重而悲壮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