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使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楚宫大殿轰然炸响！满殿楚臣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子玉（成得臣）更是脸色铁青，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秦国！西陲的虎狼之邦，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跑到楚国郢都来挖墙脚？！这简直是对大楚威严的赤裸裸挑衅！
重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秦穆公！这位以雄才大略、知人善任著称的西陲霸主，竟在此时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是雪中送炭？还是另有所图？夷吾（晋惠公）背信弃义，与秦国反目成仇，秦穆公此举，报复夷吾的意图昭然若揭！但…这对他重耳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秦国实力雄厚，与晋国接壤，若得秦穆公倾力相助，归国复位，指日可待！
狂喜与警惕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心中激烈撕咬！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飞快地扫向高踞王座的楚成王。
楚成王熊恽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他鹰隼般的目光在重耳和秦使之间缓缓扫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楚王的雷霆之怒！
“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意料，楚成王突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笑声中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洞察，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霸气！
“好！好一个秦穆公！好一个雪中送炭！” 楚成王目光如电，射向秦使，“秦君倒是消息灵通，手也伸得够长！寡人这郢都兰台，竟也留不住贵客了？”
秦使被楚王气势所慑，额头渗出冷汗，但仍强自镇定，躬身道：“楚王息怒！秦君绝无冒犯之意！实乃晋国无道，惠公（夷吾）失德，秦君不忍见贤公子流落在外，故遣外臣前来相请！秦楚两国，素无嫌隙，还望楚王…玉成此事！” 他姿态放得很低，但言语间却寸步不让。
楚成王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秦使，目光转向重耳，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公子！秦君盛情相邀，寡人…倒成了强留客人的恶主了？公子意下如何？是愿留我大楚，共享富贵？还是…随秦使西去，另谋高就？”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却字字千钧！重耳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他深知，此刻的回答，将决定他乃至整个流亡团队的生死存亡！留在楚国？楚王虽礼遇，但终究是寄人篱下，且楚臣敌意深重（尤其子玉），前途渺茫！随秦使西去？秦国虽强，但秦穆公心思难测，且此举必然彻底得罪楚王！若楚王震怒，他们根本走不出郢都！
电光火石间，重耳脑中念头飞转！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楚成王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诚恳，带着无比的感激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
**“楚王陛下！重耳流落至此，蒙陛下不弃，收留于兰台，待若上宾！此恩此德，重如泰山！重耳岂敢忘怀？！”
**“然…秦君遣使千里相召，言辞恳切，拳拳之心，亦令重耳感念！重耳乃晋国罪臣之后，流亡之身，何德何能，竟得秦楚两大国君王垂青？实乃惶恐万分！”
**“重耳…重耳实不忍拂逆秦君美意，更…更不忍因重耳一人，致使秦楚两大国心生嫌隙！此非重耳所愿，亦非天下苍生之福！”
“故…重耳斗胆恳请楚王陛下…成全！允重耳随秦使西行！重耳对楚王陛下收留庇护之恩，永世不忘！他日若得寸进，必当厚报！”
这番话，既表达了对楚王的感激（强调“收留庇护”），又点明了秦使的“恳切”和“美意”，更巧妙地将自己的离开上升到了避免“秦楚生隙”、维护“天下苍生之福”的高度！最后，再次强调“永世不忘”、“必当厚报”，给足了楚王台阶！
楚成王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如渊，看不出喜怒。大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重耳的声音在回荡。子玉按剑的手青筋暴起，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楚王冰冷的目光制止。
良久，楚成王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好！好一个‘不忍秦楚生隙’！好一个‘天下苍生之福’！公子…果然深明大义！”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如此，寡人…岂能不成人之美？！”
他目光如炬，直视重耳，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重耳心上：
**“公子！寡人今日放你西行！他日…若公子得返晋国，登临君位…”
“寡人只问一句——
“你将何以报答寡人今日释你之恩？！何以报答我大楚？！”
这问题，比方才宴席上的“退避三舍”之问更加尖锐，更加赤裸！它不再是询问未来的可能，而是直接索要一个承诺！一个必须兑现的、关乎楚国利益的承诺！它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瞬间套在了重耳的脖颈之上！
重耳心头剧震！他知道，这才是楚王真正的目的！放他走，是为了换取更大的利益！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楚王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坚定而清晰：
**“楚王陛下！昔日宴席之上，重耳已立誓言：若他日与楚王兵戎相见，当退避三舍，以报收留之恩！”
**“今日陛下释我之恩，更胜收留！重耳…岂敢忘怀？！”
**“若蒙上天垂怜，重耳得返晋国，得承大统…”
**“他日楚晋若战于中原，重耳…必当再退三舍！退无可退之时…”
“重耳唯有…执干戈以卫社稷！然心中对楚王陛下之恩情，永世铭记！愿以金帛子女，永结盟好，以报陛下今日释我之大德！”
“再退三舍！退无可退，执干戈以卫社稷！” 这承诺，比上一次更加具体，也更加沉重！它既重申了“退避三舍”的诺言，表明不忘恩情；又划定了底线——当退让到极限，为了国家存亡，他将不惜一战！最后，提出以和平方式（金帛子女、永结盟好）报答，展现了最大的诚意和回旋余地！
楚成王眼中精光爆射！他死死盯着重耳，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楚臣都屏住了呼吸。重耳的回答，既给了楚王面子（再退三舍），又守住了晋国的尊严（卫社稷），还提供了和平解决的选项（结盟好），可谓滴水不漏！
“哈哈哈！好！好一个‘退无可退，执干戈以卫社稷’！好一个‘永结盟好’！” 楚成王再次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赞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公子！寡人今日…便放你西行！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忘了今日之言！也莫要…辜负了寡人一番心意！”
他大手一挥：“来人！备车马！护送公子及秦使，即刻启程！”
“谢楚王陛下！” 重耳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他再次深深拜谢，带着狐偃等人，在楚宫侍卫的“护送”下，与秦使一同快步离开大殿。身后，子玉等主战派楚臣愤恨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离开郢都，重耳一行在秦国使团和楚国“护送”队伍的伴随下，一路向西。楚国的“护送”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押送，直到彻底离开楚境才撤走。踏入秦国地界，秦使的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敬热情，车马仪仗，一应俱全，远非楚国兰台那带着监视意味的优渥可比。
数日后，抵达秦国都城雍都（今陕西凤翔）。秦穆公任好，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鼓乐喧天，场面之隆重，远超楚国！
“公子！寡人盼公子久矣！” 秦穆公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带着一种礼贤下士的真诚。他大步上前，亲自扶住欲行礼的重耳，“夷吾（晋惠公）无道，背信弃义，寡人深恨之！公子贤德，天下共知！寡人愿倾秦国之兵，助公子归国，正位晋室，雪此国仇家恨！”
重耳看着秦穆公真诚（至少表面如此）而热切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一路流亡的艰辛、屈辱、绝望，在此刻似乎都得到了抚慰。他郑重一揖：“秦君高义，重耳没齿难忘！若能得秦君相助，重耳归国之日，必当重修秦晋之好，永为兄弟之邦！”
秦穆公大喜，执着重耳之手，并肩入城。雍都城内，百姓夹道欢迎，盛况空前。秦穆公将重耳安置在最为华美的离宫“祈年宫”，日日设宴款待，待之以上宾之礼，规格远超在楚之时。
然而，秦穆公的“盛情”远不止于此。一日盛宴之后，秦穆公屏退左右，只留重耳与心腹谋士。
“公子，” 秦穆公神色郑重，“寡人助公子归国，非为私利，实为天下大义！然…秦晋两国，唇齿相依。寡人欲与公子结为姻亲，永固盟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重耳心中一动：“秦君之意是…”
秦穆公微微一笑：“寡人有女五人，皆已长成。愿择其贤淑者，嫁与公子为妻。从此秦晋一家，共御外侮！”
嫁女？！而且是五个？！重耳心中巨震！这哪里是简单的联姻？分明是秦穆公要将秦国势力深深植入未来晋国的权力核心！是投资，更是控制！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拒绝？不可能！秦穆公的援助是他唯一的希望！接受？意味着他将与秦国深度绑定，未来晋国国政，恐难逃秦国影响！夷吾背约的下场，殷鉴不远！
狐偃在一旁，眼神示意重耳：此乃天赐良机，不可推辞！唯有联姻，方能得秦穆公死力相助！
重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起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无比的“感激”：
**“秦君厚爱，重耳…受宠若惊！重耳流亡之人，蒙秦君不弃，许以婚姻，此恩此德，如同再造！重耳…岂敢推辞？！”
“秦晋联姻，永结盟好，此乃两国之幸，万民之福！重耳…拜谢秦君！”
秦穆公哈哈大笑，满意至极：“好！公子爽快！寡人即刻安排！择吉日，行大礼！”
不久，一场盛大空前的婚礼在雍都举行。秦穆公将其五位宗室公主（包括太子圉（晋怀公）在秦国时所娶的嫡妻怀嬴，以及其他四位宗女）同时嫁与重耳！五凤同嫁，轰动天下！
祈年宫内，红烛高烧，喜气盈门。重耳身着吉服，看着眼前五位盛装华服、却神色各异的秦国公主（尤其是怀嬴，其身份尴尬，面色凄楚），心中却没有半分新婚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冰冷的算计。这满室的喜庆红色，在他眼中，如同浸染了权力与鲜血的火焰！
他举起金樽，对着满座宾客（主要是秦国权贵）露出得体的笑容。心中却如同明镜：
**“夷吾！你背秦之约，自取灭亡！”
**“秦穆公！你嫁女之恩，重耳记下！他日归国，秦晋之好可修…”
“然…晋国之鼎，绝不容他人染指！今日之姻亲，他日…或为枷锁！我重耳…岂是任人摆布之辈？！”
洞房花烛夜，红纱帐暖。重耳独坐案前，望着跳跃的烛火，眼前却浮现出楚成王那深邃的目光和那句“何以报寡人”的诘问，浮现出骊姬投水时那怨毒的眼神，浮现出申生大哥含冤自尽的悲凉…权力之路，步步荆棘，处处陷阱！这秦国的温柔乡，是助力，亦是深渊！
他缓缓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黄河渡口那惊涛拍岸之声。归国之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而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权力风暴，已然在秦晋联姻的笙歌燕舞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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