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祈年宫的红烛燃尽，五凤同嫁的喧嚣渐渐沉淀。重耳在秦国的温柔乡中，却如卧冰霜。秦穆公的盛情如同金丝编织的牢笼，五位秦国公主（包括身份尴尬的怀嬴）既是联姻的纽带，更是秦国意志的延伸。重耳每日强颜欢笑，与秦穆公宴饮谈兵，纵论天下，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归国的时机。狐偃、赵衰等人更是忧心如焚，深知久居秦地，重耳恐被秦人意志同化，消磨了复国的锐气。
“殿下，秦君虽厚待，然终非久居之地。” 狐偃深夜密谈，声音低沉，“秦人助我，意在控晋。若殿下久居雍都，锐气消磨，他日归国，恐成秦之傀儡！需寻机速归！”
重耳望着窗外雍都的万家灯火，眼神冷冽如星：“先生所言极是。然…夷吾（晋惠公）尚在，晋国未乱，秦君岂肯轻易放我归去？需…静待天时！”
天时，竟来得如此之快！
一日，秦穆公神色凝重地召见重耳。
“公子！晋国…生变了！” 秦穆公将一卷密报递给重耳。
重耳展开一看，心中巨震！密报详述：晋惠公（夷吾）病重，沉疴不起！其子太子圉（晋怀公）在秦国为质，闻父病危，竟抛下妻子（怀嬴），私自潜逃回国！更令人发指的是，太子圉甫一即位（晋怀公），便下令：凡追随重耳流亡之晋臣家属，限期归国！逾期不归者，尽数诛杀！此令一出，晋国震动，人心惶惶！
“竖子无礼！背信弃义！竟敢弃我秦国公主而逃！” 秦穆公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太子圉的背叛，不仅是对秦国的羞辱，更是对他秦穆公权威的挑战！“更可恨者，竟以屠戮忠良家属相胁！此等暴君，岂能容他久居晋位？！”
重耳心中亦是翻江倒海！夷吾病危！太子圉（晋怀公）弑父夺位（或加速其死）？！还以屠刀威胁他的追随者？！愤怒、悲痛、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天时！这就是他等待的天时！晋国内乱，人心离散！秦穆公震怒，师出有名！
他强压激动，对着秦穆公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恳求：“秦君！太子圉（晋怀公）弑父篡位，暴虐无道！屠戮忠良，人神共愤！此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岂配为晋国之君？！重耳恳请秦君，发仁义之师，助重耳归国，诛此逆贼！正国本！安社稷！重耳…愿与秦君，永结盟好，世代为兄弟之邦！”
秦穆公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重耳的请求，正中下怀！他猛地握住重耳的手：“公子放心！寡人必倾秦国之兵，助公子夺回晋位！铲除暴君！以雪今日之耻！”
秦晋联军，就此定策！
冬月，寒风凛冽，黄河冰封。秦穆公亲点精兵五万，以大将公孙枝为帅，公子絷为副，护送重耳及其流亡团队，浩浩荡荡，东渡黄河，直扑晋国！
黄河岸边，冰层厚实，却暗藏凶险。大军车马辎重，踏冰而行，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重耳立于战车之上，朔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回望身后巍峨的秦军阵列，旌旗猎猎，甲光映日，气势如虹！再望向对岸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故土，心中百感交集！十九年流亡，尝尽世间冷暖，受尽屈辱磨难！今日，他终于回来了！带着秦国的铁骑，带着满腔的仇恨，带着洗刷污名、夺回一切的决绝！
战车行至河心，冰面震动加剧。老臣壶叔看着辎重车上那些流亡途中积攒的破旧衣物、粗陋器皿，想起一路的艰辛，忍不住老泪纵横，失声痛哭：“公子啊！这些…这些旧物…都是我等流亡的见证啊！如今…如今就要丢弃了吗？…”
哭声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也勾起了众人心中无尽的酸楚。重耳心头一酸，猛地勒住缰绳！他跳下战车，走到河心冰面最厚处。寒风呼啸，卷起他散乱的鬓发。他解下腰间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璧——那是他母亲狐季姬留给他的唯一信物，也是他流亡十九年从未离身的珍宝！
他高高举起玉璧，对着苍茫的天空，对着奔腾的冰河，对着身后所有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忠臣勇士，发出了震彻天地的誓言：
**“苍天在上！黄河为证！”
**“重耳今日归国！若得上天眷顾，得承大统！”
**“必与诸君共享富贵！同享荣华！”
“若违此誓，有如此璧！”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一挥，那枚价值连城的玉璧，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噗通”一声，坠入冰河之下汹涌的暗流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公子——！” 众人惊呼！壶叔更是泣不成声！
重耳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震惊、感动、继而变得无比坚定的面孔：“旧物可弃！誓言永存！自今日起，我等…只向前看！晋国…就在眼前！”
“誓死追随公子！” 狐偃、赵衰、魏犨等人率先跪倒，声震冰河！
“誓死追随公子！” 五万秦军亦齐声呐喊，声浪滔天，直冲云霄！
就在重耳踏冰渡河、誓言铮铮之际，晋国都城绛都，却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晋怀公（太子圉）弑父夺位（或坐视其死），根基未稳，便以雷霆手段清洗异己！他深知，自己最大的威胁，不是远在秦国的重耳，而是那些在晋国根深蒂固、曾支持重耳或里克的老臣势力！
首当其冲的，便是手握兵权、在晋军中有巨大威望的老将——栾枝和郤縠（hú）！此二人虽未公开支持重耳，但素来不满夷吾（晋惠公）父子所为，更对晋怀公的暴虐深恶痛绝。
“栾枝、郤縠！尔等世受国恩，却心怀二志，暗中勾结重耳逆贼！罪不容诛！” 晋怀公在朝堂之上，面目狰狞，厉声咆哮！他身边，心腹谋士吕甥（瑕吕饴甥）和郤芮（郤氏另一支，支持怀公）眼神阴鸷，如同毒蛇。
“君上！臣等忠心为国，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栾枝须发皆张，据理力争。
“哼！巧言令色！” 晋怀公根本不听，“来人！将此二贼拿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昏君！暴君！” 郤縠怒发冲冠，拔剑欲搏！但殿前武士早已受命，蜂拥而上！刀光剑影，血溅朝堂！栾枝、郤縠虽勇，但寡不敌众，顷刻间便被乱刀砍杀于丹墀之上！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玉阶！
“还有谁？！还有谁不服？！” 晋怀公站在血泊之中，状若疯魔，厉声喝问！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言！吕甥、郤芮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清洗并未停止！晋怀公随即下令，大肆搜捕、屠杀与重耳有牵连的旧臣及其家属！绛都城内，哭喊震天，人头滚滚！昔日繁华的都城，瞬间沦为修罗地狱！里克、丕郑等忠臣的家族，更是被重点屠戮，几近灭门！血腥的恐怖，笼罩了整个晋国！
然而，晋怀公的暴行，并未吓倒所有人。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越黄河，传到了正在进军途中的重耳耳中！
“栾枝！郤縠！” 重耳闻讯，如遭雷击！这两位老将，是他归国后稳定军心、掌控军队的关键倚仗！竟被晋怀公如此残杀！
“暴君！畜生！” 重耳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车辕上，木屑纷飞！“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狐偃眼中含泪，却强忍悲痛，急声道：“殿下！晋怀公倒行逆施，自掘坟墓！此乃天赐良机！我军当速进！迟则生变！”
“报——！”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带着激动与悲愤：“启禀公子！晋国旧臣士蔿（wěi）、舟之侨等，闻公子归国，聚众数千，于高梁（晋地）举义！诛杀怀公爪牙，开城迎接公子！晋军…晋军多有倒戈者！”
“好！” 重耳精神一振！天助我也！“传令三军！全速前进！直取高梁！”
秦晋联军士气大振，如洪流般涌向高梁！沿途晋国城池，闻重耳之名，又慑于秦军威势，加之晋怀公暴虐失尽人心，竟纷纷开城归降！重耳大军势如破竹！
晋怀公闻讯，惊恐万状！他急令吕甥、郤芮率晋军主力，在庐柳（晋地）布防，企图阻挡秦晋联军！
庐柳原野，寒风萧瑟。秦晋联军与晋怀公军隔河对峙（或于开阔地列阵）。晋军阵前，吕甥、郤芮面色阴沉。他们看着对面秦军森严的阵列，看着战车上那位虽风尘仆仆却气度沉凝的重耳，心中不禁胆寒。
秦将公孙枝策马出阵，声如洪钟：“晋军将士听着！晋怀公（圉）弑父篡位，暴虐无道！屠戮忠良，人神共愤！今秦公奉天讨逆，助公子重耳归国正位！尔等速速弃暗投明，免遭刀兵之祸！若执迷不悟，玉石俱焚！”
话音未落，晋军阵中一阵骚动！许多将士想起栾枝、郤縠的惨死，想起家中被屠戮的亲人，眼中充满了仇恨与动摇！更有士蔿、舟之侨等义军首领在阵前高呼：“迎公子重耳！诛暴君怀公！”
“反了！反了！” 吕甥气急败坏，拔剑欲斩动摇军心者！但为时已晚！
“杀暴君！迎公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晋军阵中，大批将士倒戈相向，杀向吕甥、郤芮的中军！阵脚瞬间大乱！
“天亡我也！” 郤芮面如死灰。
“撤！快撤！” 吕甥见大势已去，慌忙下令撤退。然而，秦军铁骑已如潮水般掩杀过来！魏犨、颠颉等重耳麾下猛将更是身先士卒，冲入敌阵！
晋军兵败如山倒！吕甥、郤芮仅率少数亲信，狼狈逃回绛都。晋怀公闻听败讯，吓得魂飞魄散！他匆忙收拾细软，带着残兵败将，仓惶逃往高梁（另一处，或为别邑），企图负隅顽抗。
重耳在秦军护卫和倒戈晋军的簇拥下，兵不血刃，直抵晋国都城——绛都！
巍峨的绛都城楼，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沧桑。城门大开，城中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他们饱受晋怀公暴政之苦，早已期盼贤公子归来！欢呼声、哭泣声，响彻云霄！
重耳站在战车上，缓缓驶入这座阔别十九年的都城。熟悉的街道，陌生的面孔。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未散的血腥气（栾枝、郤縠及被株连者的血迹）。他看到了被焚毁的里克府邸，看到了悬挂在城头的、尚未取下的示众人头…一幕幕惨状，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心脏！
“大哥…里克…丕郑…栾枝…郤縠…” 重耳心中默念着一个个逝去的名字，眼中泪光闪烁，却被他强行压下。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矗立的晋宫。那里，曾是他的家，也曾是吞噬他至亲骨肉的魔窟！
“公子！请入宫！” 狐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重耳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而冰冷：
**“传令！全城搜捕晋怀公（圉）及其党羽吕甥、郤芮！”
**“凡助纣为虐者，严惩不贷！”
**“厚葬栾枝、郤縠等忠烈！抚恤其家属！”
“至于那暴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骨的寒意！十九年的流亡，血与火的淬炼，早已将他磨砺成一把出鞘的利剑！复仇的时刻，终于到了！
绛都的夜色，被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昼。追捕晋怀公及其余党的行动，在城中迅速展开。哭喊声、求饶声、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首血腥的变奏曲。重耳在狐偃、赵衰等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晋宫。宫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幽深而血腥的甬道。那里，等待他的，是染血的王座，是未散的亡魂，更是…一个崭新而沉重的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