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只蝴蝶

初夏午后的风，裹挟着阳光烘烤出的、浓郁而干燥的麦浪香气，漫过田埂，拂过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敖丙独自一人踩着田埂上软乎乎的青草慢慢散步，白色的帆布鞋尖早已沾上了几点湿润的泥土，他却觉得这远比待在沉闷的教室里要自在舒畅得多。

忽然，两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毫无预兆地从金黄的麦穗间翩然飞起。

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缀着鲜艳的橙黄与深邃的墨黑斑纹，宛如两片灵动鲜活的花朵，扑扇着生命的气息。

它们轻盈地绕着他微微抬起的手指飞了一圈，翅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随即又翩翩然朝着田野的深处飞去。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敖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脚跟了上去。

冰蓝色的发梢被迎面而来的风温柔撩起，在空气中划出柔软的弧线。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收敛了几分，生怕一丝多余的动静便会惊扰了前方那对优雅的生灵。

那对彩蝶仿佛有意与他嬉戏，飞行的轨迹变幻莫测。

时而拔高，在湛蓝的天幕下变成两个闪烁的光点；时而低掠，薄翅轻触过毛茸茸的狗尾草穗；时而又调皮地划过一丛蓬松的蒲公英，带起几缕细小的白色飞絮。

它们引着他，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田埂的轮廓逐渐模糊在身后，村庄的屋舍也缩成了遥远的小点。

等他猛地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时，才发现景象已然大变。

脚下柔软的青草不知何时已被铺满落叶和苔藓的松软土地取代，头顶炙热的阳光被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茂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耳边原本喧嚣震耳的蝉鸣，也彻底被风吹过无数树叶发出的、连绵不断的沙沙声所淹没。

他站在一片陌生的小树林中央，心轻轻往下一沉。四周的树木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得差不多高，枝叶肆意蔓延，相互纠缠，织成一张巨大的绿色穹顶，完全遮蔽了方向。

刚才还在眼前翩跹引路的蝴蝶早已失去了踪影，如同融化在了这片绿意里。

他试图辨认来时的路，却发现每一个方向看起来都惊人地相似，茂密的灌木丛重复着单调的图案。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右上角却清晰地显示着“无服务”三个字。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如同藤蔓悄然探出触须，慢慢缠绕上他的心口。

寂静之中，唯有风穿过高高低低树叶的呜咽声，显得格外清晰而空旷。

他蹲下身，怀着一丝希望想查看泥地上是否留有自己来时清晰的脚印。

然而林间的泥土被清晨的露水打湿，又经过风吹，早已变得模糊一片，根本无法辨认。

他有些失落地抬起头，恰巧一片宽大的梧桐叶旋转着、轻轻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他的肩头。

他微微一怔，指尖拈起那片尚且柔软的叶子，无意识地摩挲着叶脉。

这个动作却忽然触动了一段记忆——上次和哪吒一起来郊外踏青时，那个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曾一边嚼着草根，一边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过：“要是哪天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别瞎转悠，就往有阳光的地方走，准没错。”

对啊，阳光。

敖丙抬起头，努力透过浓密枝叶的缝隙寻找。果然，在林木较为稀疏的一侧，有更多明亮温暖的光束顽强地穿透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光斑。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不再试图回忆模糊的来路，而是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些透下更多阳光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尽量放轻脚步，避免惊动林间的寂静，心里那份细微的慌乱并未完全褪去，却奇异地混合进了一丝别的情绪。他望着前方蜿蜒的光路，忍不住悄悄地、悄悄地盼望着——

要是哪吒在，就好了。

那个总能辨明方向的家伙，那个仿佛天生就与山林田野亲近的家伙，肯定能叉着腰，三两步就找到出路，然后回头朝他扬起眉梢，带着点小得意地笑：“跟着小爷走，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