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解作文

晚自习的铃声沉沉地落定，像是给喧嚣的白天彻底画上了句号。

教室后排，一盏便携的荧光台灯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冷白色的光晕骤然亮起，将并排摊开的两张月考议论文卷子映照得格外清晰，也照亮了卷首那圈画得有些刺目的红色批语。

哪吒盯着自己卷子上那句“论证单薄，例证与观点脱节，逻辑链条断裂”，烦躁地“啧”了一声，手里的中性笔被他转得飞快，几乎在指间舞出了残影，带起细微的风声。

“你看这一段，”身旁，敖丙的声音压得很低，清泠泠的，刚好盖过前排同学沙沙的翻书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他纤细的指尖点在哪吒作文本上“青年当立大志”的论点下方，“这里只简单堆砌了霍去病‘封狼居胥’的事迹，却完全没有深入分析他‘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远大志向，其内在驱动力是什么，与你要论证的当代青年‘为国担当’的核心主题之间，具体又该如何衔接和转化——”他微微侧过头，灯光在他挺翘的鼻梁旁投下小片阴影，“议论文的例证不是简单的罗列和堆砌，每一个例子都要像螺丝一样，精准地拧进逻辑的链条里，要挖透背后的因果和关联。”

哪吒含糊地“唔”了一声，视线却并没有乖乖跟着敖丙那根修长食指的指引，去审视自己那惨不忍睹的论证。

那冷白的光线太过清晰，清晰地勾勒出敖丙低垂着的、密密长长的眼睫，在他白皙的眼下投出一小片细碎而柔软的阴影，随着他说话的节奏，那阴影还在极轻微地颤动，像蝴蝶栖息时颤动的翅尖。

这景象莫名地勾起了他另一段记忆——上午课间，阳光正好，敖丙也是这样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翻看着那本厚厚的《议论文素材大全》，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落在他冰蓝色的发梢上，泛着一种浅淡而柔和的光泽，让人想起初春融化雪水下晶莹的鹅卵石。

还有刚才，敖丙用指尖划过他卷面时，那力度很轻，像是怕划破了纸张，但他右手的指节却因为长时间握笔，微微凸起，泛着淡淡的、健康的粉色……

“哪吒？”敖丙的声音里掺进了一丝明显的疑惑，他停下讲解，伸出手在哪吒有些发直的眼前晃了晃，“我刚才说的‘因果分析法’，你试着用在张骞出使西域这个例子上，想想该怎么衔接‘坚韧不拔’与‘时代使命’这两个层次？”

哪吒根本没听见这个问题。他的脑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下午数学自习课的片段——敖丙把自己那本记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错题本无声地推到他面前，淡蓝色的扉页上，一行熟悉又好看的字迹写着：“论据需紧扣论点，如箭中靶心，力透纸背。”字迹清隽有力，末尾还习惯性地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精准的箭头。直到额头上突然传来不轻不重、带着点提醒意味的轻轻一下——

敖丙微曲着指关节，敲了敲他的脑壳，眼底带着点无可奈何，又有点忍俊不禁的笑意：“又走神？再这样发呆下去，下次月考议论文，你还得卡在40分的门槛上原地踏步。”

“谁、谁走神了！”哪吒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那些乱七八糟的走神里挣脱出来，耳根后知后觉地漫上一股热意。他赶紧把四处飘荡的目光强行拽回自己那写得干巴巴的作文本上，手中的笔尖下意识地在纸页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墨点，却还是没忍住，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身旁的人一眼。

敖丙正看着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冰蓝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盛着一点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笑意，像是把台灯那冷白的光揉碎了，撒了进去，漾开细碎的、温暖的波纹。

哪吒像是被那点笑意烫了一下，慌忙低下头，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假装翻动卷子，发出哗啦的声响：

“你、你接着说那个因果分析……张骞是吧？我刚才……听着呢！记、记着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敖丙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戳破他这明显底气不足的狡辩。他只是把自己那本写满批注、分门别类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素材本又往哪吒那边推了推，翻到某一页，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晰地标注着要点，页眉处还有他娟秀的字迹：“例证贵在‘择其一点，深入剖析’，切忌面面俱到，浮光掠影。”

窗外的晚风偶尔溜进安静的教室，带来远处操场刚修剪过的青草气息，混合着书本的墨香。教室里很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以及彼此轻缓的呼吸声。

哪吒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笔，目光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试图集中精神，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搅动着，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理不清，按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