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

放学铃声像是抽走了最后一丝精力，高三的教学楼涌出疲惫的人流。哪吒和敖丙随着人流挤出校门，挤上了那辆总是爆满的公交车。

车厢里闷热拥挤，充斥着汗味、书包布料味和窗外涌入的汽车尾气味。哪吒仗着身手灵活，抢先一步在后排抢到了两个并排的座位，把靠窗的那个塞给了敖丙。

“挤死了……”哪吒嘟囔着，把沉甸甸的书包扔在脚边，伸长腿占住一点可怜的空间。敖丙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下，将车窗推开一条缝隙，让傍晚微凉的风吹进来些许。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像是被接连几天的考试和习题抽干了精神。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启动，像个满载的沙丁鱼罐头，在城市拥堵的车流中走走停停。

哪吒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天篮球赛的趣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个绝杀球，说到一半，却发现身旁的人异常安静。他转过头，只见敖丙头靠着冰凉的玻璃窗，眼睛已经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呼吸均匀清浅，竟是睡着了。

车辆一个颠簸，敖丙的脑袋猛地从玻璃窗上滑落，眼看就要撞到前面座椅的金属杆上——

哪吒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掌心及时垫在了敖丙的额前，隔开了那一下撞击。敖丙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似乎被惊扰了，但并未醒来。

哪吒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到了嘴边的调侃话忽然就咽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下，极其小心地、慢慢地收回手，然后身体微微向敖丙那边倾斜过去。

他动作僵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肩膀放低，变得更平稳些。然后，他用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敖丙的太阳穴，引导着那颗沉睡的脑袋，慢慢地、稳稳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重量骤然压下，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发丝的触感。哪吒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像是被点了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惊扰了肩上的“负担”。

敖丙似乎在这个新找到的“枕头”上找到了更舒适的位置，无意识地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哪吒的脖颈，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锁骨上方，带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痒意。

哪吒僵直地坐着，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珠能小心翼翼地转动，瞟着肩上的人。敖丙睡得很沉，平日里那份清冷和疏离在睡梦中消散殆尽，只剩下全然的放松和疲惫，甚至看起来有点乖。

公交车依旧在摇晃，窗外霓虹初上，灯光透过车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报站声、引擎轰鸣声、其他乘客的谈话声……这一切喧嚣仿佛都隔了一层膜。

哪吒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耳边敖丙清浅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的耳廓，也搔刮着他的心尖。

他感觉被敖丙靠着的那边肩膀渐渐发麻，却奇异的一点也不想动。甚至悄悄地，将原本随意放在腿上的手抬起，虚虚地环在敖丙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防止他因为车子的晃动而滑倒。

某个红灯前，公交车一个稍猛的刹车。哪吒手臂立刻收紧，稳住了身旁的人。敖丙在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嘴唇无意识地擦过哪吒颈侧的皮肤。

轰——！

哪吒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瞬间烧得通红。他猛地挺直背脊，差点把敖丙晃醒，赶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只是心跳快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低下头，就能看到敖冰蓝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红色的校服外套上，形成一种鲜明的、却又异常和谐的对比。鼻尖萦绕着敖丙身上淡淡的、像是雪后松林般的清爽气息，混合着一点点墨水的味道。

原来这家伙……睡着了是这样的。

原来被他靠着……是这样的感觉。

路程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又似乎短暂得转瞬即逝。

当广播里终于响起他们小区附近的站名时，哪吒竟生出一点不舍。他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晃了晃肩膀，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喂，敖丙，到了，该下车了。”

敖丙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还带着初醒的朦胧水汽。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靠在什么地方，猛地抬起头，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绯红。

“……我睡着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嗯，睡得像小猪一样沉。”哪吒立刻恢复了平时那副拽拽的样子，活动了一下酸痛发麻的肩膀，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快下车，别磨蹭了！”

他率先拿起书包挤向车门，脚步飞快，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如鼓的心跳和发烫的耳朵。

敖丙跟在他身后，看着哪吒有些同手同脚的背影，又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刚才靠过的那边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哪吒的、坚实而温暖的触感。

晚风吹散了他脸上最后一丝睡意，也悄悄拂动了某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公交车喷着尾气开走了，站牌下，两个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一个走得飞快，一个慢慢跟在后面。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