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出生,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短暂却未能改变深潭的沉寂。
温妤初依旧沉默,对枕边那个幼小的生命也带着一种疏离的麻木。她履行着哺乳的义务,动作机械,眼神却很少落在婴儿身上。
傅司凛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痛却无计可施。他不再试图用语言或强势靠近,而是换了一种沉默的方式。
他不再只是通过屏幕,而是开始亲自照顾孩子。夜深人静时,他抱着哭闹的婴儿在走廊里踱步,生疏却耐心地哄着;他学着冲泡奶粉,笨拙地试温度;他甚至会在婴儿床边一坐就是半夜,只是看着这张结合了自己和爱人血脉的小脸,眼神复杂。
这些,温妤初其实都知道。她只是闭着眼,假装沉睡。
温妤初难得浅眠,被孩子细微的哼唧声惊醒。
她睁开眼,看到傅司凛并没有将孩子交给保姆,而是自己抱着,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
他低着头,用一根手指极其轻柔地碰触着婴儿柔软的手心,冷硬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意外地显得有些柔和,甚至…脆弱。
他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摇篮曲,声音低哑而疲惫。
那一刻,温妤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也曾是个失去父母、在腥风血雨中独自挣扎长大的少年。
他或许手段偏执,行为卑劣,但他对弟弟的维护是真的,此刻对这孩子的小心翼翼也是真的。他并非没有感情,只是他的感情,和她所期待的那种,完全不同,甚至…是扭曲的。
傅司凛疲惫不堪地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温妤初慢慢走过去,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傅司凛猛地惊醒,看到她站在面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温妤初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虚空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他需要父亲。” 顿了顿,她补充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是他的父亲,不过,仅此而已。”
这不是原谅,更不是爱。只是一种基于现实、基于对孩子未来的考量,以及一丝…对他那沉重而扭曲情感的、极其复杂的认知。
她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当作一切没发生。但为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她或许可以尝试,在这片废墟之上,重新构建一种…至少是平静的共存。
傅司凛明白了她的意思。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同时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却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郑重地、近乎承诺地说:“我会用余生…弥补。”
他知道,他永远无法取代傅司湛在她心中的位置。他也不再奢求那份纯粹的爱恋。他只要能守在她和孩子身边,能被她允许存在于他们的世界里,便已足够。
时光流逝,孩子渐渐长大,取名傅念晞(寓意着在漫长的黑夜后对晨曦的念想)。他继承了傅司凛的深邃眉眼和凌厉轮廓,性格却意外地活泼开朗,成了连接三个破碎灵魂的最强纽带。
温妤初始终没有恢复全部记忆,那些过于痛苦的过往被选择性封存。她依旧安静,但眼神里不再是一片死寂,偶尔在看着念晞玩耍时,唇角会泛起清浅的、真实的弧度。她默许了傅司凛的存在,允许他参与孩子的生活,也允许他小心翼翼地、以朋友(或者说,孩子父亲)的身份,重新走进她的世界。
他们之间,没有破镜重圆的炽热,更像是一场历经浩劫后的和解与共生。她接受了他的照顾,接受了他沉默的守护,甚至偶尔会和他一起,带着念晞去海边,看那永不停歇的潮汐。
傅司凛遵守了他的承诺。他收敛了所有的强势和偏执,将那份几乎焚毁一切的爱,化作了细水长流的守护与赎罪。他不再试图抹去过去,只是尽力为她和孩子撑起一个安稳的现在和未来。
黄昏,念晞在沙滩上奔跑,笑声清脆。温妤初看着孩子的背影,忽然轻轻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沉默的男人听:
“有时候会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很痛的梦。”
傅司凛身体微僵,侧头看她。夕阳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顿了顿,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追随着孩子,声音很轻:“…但梦总会醒的。”
傅司凛心中巨震,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那双曾经盛满爱恋、恐惧、最终归于沉寂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夕阳和海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
他知道,她或许永远无法像爱傅司湛那样爱他。他们之间横亘着死亡、谎言和无法磨灭的伤痛。但这一刻,她选择从噩梦中醒来,选择留在这个有他、有孩子的现实里。
这就够了。
他微微颔首,低沉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