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像被卷入湍急的河。无数碎片光影冲撞、拼合,又碎裂开。幽暗瑰丽的花园,笨拙浇水的少年身影,温柔的嗓音,初绽花苞的悸动,还有那个珍视的轻吻……温暖,令人鼻尖发酸的熟悉感……头痛。
“唔……”
我呻吟一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但被打磨光滑的木质屋顶——是我的竹楼行宫。身下是铺着厚实柔软兽皮的床榻,鼻尖除了熟悉的蔷薇淡香,还萦绕着那股凛冽霜雪混合着霸道龙涎的气息。
“醒了?”一个低沉紧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猛地转头。
烬霜就坐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这不算宽敞的竹屋里显得有些局促。他依旧穿着那身玄黑锦袍,龙角峥嵘,只是此刻收敛了所有骇人的威压。那双赤金色的竖瞳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担忧和一种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他一只大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手腕,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和醇厚的能量,抚平我体内因记忆冲击而躁动的花妖之力。
“感觉如何?还有哪里难受?”他倾身靠近,眉头紧锁,那份紧张劲儿,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指尖传来他脉搏沉稳有力的跳动,一下下敲打着我的神经。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碎片还在嗡嗡作响,那句“乖宝”和“哥哥”的称呼更是让我头皮发麻。
“死不了。”我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试图忽略脸颊上残留的他指腹摩挲过的滚烫触感,还有心底那点莫名的心悸。目光扫过他额角那对近在咫尺、流转着内敛暗金光泽的玄黑龙角,赶紧移开,要命,这玩意儿离近了看,质感好像更好了……咳!
“那个……烬霜?”我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感觉有点拗口,“你……真是我哥?” 问完我自己都觉得荒谬,老娘活了前后两辈子,记忆里妥妥的孤儿开局,哪冒出来这么个帅得惨绝人寰、凶得毁天灭地的龙角哥哥?
烬霜听到我叫他名字,赤金眼眸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得了天大的奖赏,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声音却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与沉重:“是,也不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看到那株被他亲手浇灌的小小花苞。
“你本非人族,缺玉。”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你是万年难遇的灵犀花妖,生于混沌灵壤,天生地养,钟天地灵秀。我……是在魔界幽狱最深处的寂灭花海边缘,捡到你的。”
魔界?幽狱?寂灭花海?信息量巨大,我紫眸微睁。
“那时,你只是一株刚刚凝聚了微弱灵识、打着花苞的小灵犀花,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烬霜的眼神变得悠远,带着回忆的微光,“不知为何,你竟出现在那等绝地边缘。我将你带回魔宫,移入用星辉灵泉滋养的灵圃。”
笨拙浇水的少年身影,幽暗瑰丽的花园……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与他的话语重合。
“我看着你一点点凝聚灵识,看着你的花苞日益饱满,看着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怀念,“看着你终于化形。”
初绽花苞的悸动,少年惊艳害羞的侧脸,温柔的吻……我脸颊又开始发烫。
“你天赋异禀,灵犀花妖的本源之力纯净而强大,化形后修为更是日进千里。”烬霜的语气陡然转冷,赤金眼眸中燃起冰冷的怒火,“这本是好事,可这力量,却引来了我父亲的忌惮。”
“你父亲?”我皱眉,感觉不妙。
“上任魔神,烬苍。”烬霜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他掌控欲极强,绝不容许魔界出现任何可能威胁他权威的存在,哪怕……是我的妹妹。”他加重了“妹妹”二字,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妹妹?”我捕捉到这个称呼,脑子有点乱。
“我视你如亲妹,魔宫上下皆知。”烬霜解释了一句,随即怒火更炽,“父亲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早已视你为眼中钉。后来……我因强行突破境界,遭反噬重伤,不得不闭关疗伤,神魂沉寂。”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周身逸散出一丝暴戾的龙威,让竹屋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趴在我枕边的碰瓷仔吓得“啾”一声钻进我袖子里。
“就在我闭关最紧要的关头……”烬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他动手了。他强行剥离了你大半的本源修为和化形后的记忆,用秘法篡改了你的命格气息,将属于灵犀花妖的痕迹彻底掩盖,伪装成一个身负‘特殊命格’、命途多舛的凡人孤女。”
特殊命格?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前世被玄清看中带回宗门,被白灵儿觊觎,被抽魂夺魄的根源……竟然在这里?!
“然后……”烬霜深吸一口气,赤金眼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将失去力量、记忆全无、如同稚童的你……遗弃在了人界荒僻的路边!”
遗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些模糊的、关于幼年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破碎记忆碎片,此刻如同被点燃,灼烧着神经。原来……我并不是生来就无依无靠。
“他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毁掉你,抹除威胁。”烬霜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也断了我唯一的……”
他猛地收住话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痛楚和愧疚:“等我强行出关,已是百年之后……你早已踪迹全无。只留下灵圃中枯萎的根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我翻遍了魔界,找遍了人界,甚至不惜撕裂空间潜入仙界边缘……百年,整整百年。”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足以撕裂苍穹的力量:“终于,让我在那个道貌岸然的玄清神识扫过你‘特殊命格’、将你带回青云宗时,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消散的……属于灵犀花妖本源的气息。”
原来如此,所以玄清捡到我,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是因为那该死的“特殊命格”吸引了他,他早就被烬霜他爹盯上,成了寻找“材料”的工具。
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冰冷感席卷全身。体内花妖之力感应到我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指尖溢出点点紫芒,几朵米粒大小的蔷薇虚影一闪而逝。
烬霜立刻察觉,更紧地握住我的手,那股温和醇厚的龙族灵力再次涌入,强行安抚下我躁动的力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令人心悸的温柔:
“乖宝,别怕。都过去了。”
他微微俯身,赤金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那个老东西,已经被我亲手踢下了魔渊王座,如今正锁在魔界祭坛之下,用他残余的魔魂和龙躯,永生永世……当祭坛的‘守护龙’。”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不是想要无上权威吗?我让他当个够。”
守护龙?
用前魔神当祭坛的看门龙?!
这报复够狠,够绝,也够解气!
我怔怔地看着烬霜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赤金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杀伐果决和那份只对我流露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与维护。心底翻江倒海,前世今生的委屈、愤怒、茫然,还有一丝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酸涩和暖意,交织在一起,堵得喉咙发紧。
所以,我不是孤儿。
所以,我莫名其妙被针对、被抛弃、被改命、被杀死……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因为这个?
烬霜似乎看出我情绪的剧烈波动,有些无措,笨拙地用指腹蹭了蹭我的手腕,像是在安抚炸毛的小兽,低声道:“别想了,乖宝。以后有哥哥在,再没人能伤你分毫。”
哥哥……
这个称呼再次砸下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张了张嘴,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紧张和期待的赤金竖瞳,看着他额角那对威严又漂亮的玄黑龙角,还有他小心翼翼握着我的手……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自己也分不清是吐槽还是别的什么的咕哝,索性不看他:
“哦。”
“那你还挺……忠心耿耿的哈?”
烬霜:“……” 赤金竖瞳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茫然,似乎没明白这算夸奖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