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第二日,萧知珩便被同僚拉去饮酒,直到夜半才醉醺醺地归府。一进门,他便拉着她要谈论兵法。“这便是雁门关沙盘!”他将一碟花生米摆成歪歪扭扭的阵型,手指轻轻一点,“胡人若从此处攻来……嗝……当用火牛阵破之!”沈清宴见状,不动声色地把那包从酒楼带回、用牛皮纸裹着的酱牛肉悄悄换成枕头,柔声道:“是~将军妙计无双~”她一本正经地指向床帐垂下的流苏,“不过,敌军已在此地的绣花岭设下埋伏。”“无妨!”萧知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本世子亲自前去……色诱……哦不,谈判!”话音未落,他一个踉跄,径直栽进她的怀里,口中含糊嘟囔着:“夫人……他们欺负我,说我头发没你香……”沈清宴低声哄道:“好好好,他们坏……”她望着怀中醉意沉沉的人,心中忽生一丝柔软——若是能与这个人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似乎也不错。
三朝回门这日,天刚蒙蒙亮,沈清宴便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身侧酣睡的萧知珩。可刚挪到床沿,腰间突然环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夫人这是打算要抛下为夫独自回门?”萧知珩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下巴抵在她肩窝轻轻磨蹭,新生的胡茬刺得她颈间发痒。
沈清宴拍开他不安分的手,耳尖却悄悄红了:“你昨夜醉酒闹到三更天,合该多睡会儿。我先洗漱一下…”说着便要下榻,却被他一把握住脚踝。绣鞋上的珍珠流苏扫过掌心,惹得萧知珩低笑:“那我替夫人穿鞋。”
晨光透过茜纱窗漫进来,映着他低垂的眉眼。那双惯常执弓握剑的手,此刻捏着绣鞋却显出几分笨拙。沈清宴望着他发顶的旋,忽然想起幼时父亲为她系斗篷的模样,心头一热,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他散落的发丝。
“嘶…”萧知珩突然抬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原来夫人喜欢这个调调的?”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根红绸带,“那为夫今日便束发给你看。”沈清宴啐他一口,却见他当真对着铜镜束起高马尾,红衣墨发,英气逼人。转身时腰间蹀躞带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如何?”他故意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可配得上将军府的乘龙快婿?”沈清宴拈起妆台上的玉梳砸他,却被他凌空接住,顺势握住手腕往怀里带。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时,她听见他含混的低语:”前天夜里你说讨厌我,现在呢?嗯?”
“萧知珩!你不要脸……”她恼羞成怒,手肘猛地向后顶去,却只扑了个空,被他巧妙地避开了。两人拉扯之间,案上的妆匣不慎被碰倒,珍珠耳珰叮当作响,滚落满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门外候着的春桃听见里面的动静,忍不住红了脸,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提醒道:“世子,夫人,该启程了……”她的语调透着几分促狭与无奈。
将军府的大门豁然洞开,沈夫人已在影壁前徘徊了许久。马车缓缓驶来的瞬间,她竟顾不得等待奴仆安置好踏凳,亲自快步迎上前去,伸手撩开了车帘。沈清宴的面容才刚露出一半,手腕便已被母亲紧紧攥住,那力道仿若要将所有的牵挂与焦急都倾注于这一握之中。
"瘦了。"沈夫人指尖发颤,从女儿圆润了不少的脸颊摸到珠光水滑的发髻,最后停在锦绣嫁衣上,这衣裳还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纹样,如今穿在女儿身上,倒比在绣架上时更鲜活三分。
萧知珩刚跳下车辕,就被乌泱泱涌上来的沈家子弟围住。大表舅哥沈清淮一掌拍在他肩上:“好妹夫!听说你前日在校场三箭定乾坤?”几个半大少年挤挤挨挨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腰间的镶金弓。
“不过是侥幸...”萧知珩笑着拱手,突然瞥见廊下站着个魁梧身影,沈家二叔沈振恪正抱着胳膊看他,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心头一凛,这可是当年跟着岳丈在雁门关杀出赫赫威名的猛将。
“听闻世子擅使枪?”二叔声如洪钟,“不知可愿指点犬子几招?”
萧知珩暗道不好,这哪是指点,分明是下马威。果然校场中央早已摆好兵器架,寒铁打造的枪尖在日头下泛着青芒。他偷眼去寻沈清宴,却见她被女眷们拥着往内院走,只留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背影。
后宅的花厅中,沈清宴被强行按坐在铺了软垫的玫瑰椅上,七八双目光如炬般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丝表情都剖开来看。三婶端着茶盏,凑近几分,语气看似关切却带着试探:“姑爷待你还算周全吧?这三日你可吃得下、睡得香?”话音未落,四姑母已不耐烦地伸手撩起她的衣袖,粗鲁地检查那守宫砂。当看见原本该有的朱红已然消失无踪时,四姑母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眉眼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沈清宴刚开口,喉头突然泛起酸意。“他体贴得很。待带我也是极好的…”她抿唇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玉镯,这是今早萧知珩非要给她戴上的,说是回门礼。玉色温润,恰似那人掌心常年不散的暖意。
沈夫人突然屏退左右,从紫檀匣中取出本泛黄的小册子:“娘没什么可教你的,唯有这个...”话未说完,沈清宴已瞥见封皮上的《御夫十八式》,顿时从耳根红到锁骨。
“娘!”她慌忙合上册子,“我和知珩,我们...我们好着呢...”
“傻丫头…”沈夫人点点她额头,“娘是让你记着,再好的情分也需经营…”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昨夜我梦见你爹了…”
沈清宴眼眶一热。正欲开口,忽听前院传来震天喝彩。透过雕花窗棂,只见校场中央,萧知珩的红衣被枪风带得猎猎作响,银枪在他手中化作游龙,最后一记回马枪精准对着二叔家堂弟的束发冠。
“好!”观战的沈家儿郎们轰然叫好。萧知珩收势时额头沁着汗,目光却越过重重人群,精准捉住花厅窗边的沈清宴。他冲她眨眨眼,用口型说了句什么。隔着半个庭院,她竟看得分明“夫人,我帅不帅?”
沈清宴别过脸假装没看见,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案上那盅冰糖雪梨炖得正好,清甜的香气漫上来,和着窗外飘落的合欢花,将初夏的风都酿成了蜜。
傍晚时分,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一直送到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清宴,母亲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在强忍着某种情绪。“好……母亲……”沈清宴低声应着,泪眼婆娑,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母亲的脸上移开。沈夫人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哽咽:“快走吧,待会天黑了,路上不安全。”沈清宴缓缓向平宁王府的马车走去,每一步都似灌了铅般沉重。她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难舍的眷恋,“母亲,您多保重身体……”这时,萧知珩走上前来,伸手搀扶住她,语气温和却笃定:“夫人,别难过,我们随时都能来看岳母。”沈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马车内,沈清宴因哭泣而红肿的双眼映着微弱的光,显得愈发惹人怜惜。萧知珩抬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都哭成小花猫了~”他的语调中透着几分宠溺。忽然,他伸手吹熄了车角悬挂的羊角灯,黑暗顿时笼罩了整个车厢。下一瞬,他那温暖的手掌悄然覆上她微凉的手指。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只传入她一人的耳中:“下个月初八,我陪你去大慈恩寺,为岳父点长明灯。”“好……”她轻声应道,指尖微微收紧,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一份可以依靠的安稳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