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星寥落。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呢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城西一处僻静的别院。此处并非成王常居的府邸,而是其母族留下的一处产业,素来少人问津,正适合进行一场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密谈。
车内,沈清宴裹着一件厚重的黑狐裘,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燃着幽暗火焰的眸子。狐裘的墨色与她毫无血色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更添几分病弱之外的诡艳与决绝。萧知珩紧挨着她坐着,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一只手始终在袖中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支持。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极力压抑的仇恨与身体尚未痊愈的虚弱。
别院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成王萧景睿早已等候在此。他穿着一身月白常服,看似闲适,但紧抿的唇角和不自觉轻叩桌面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见到相携而入的二人,他目光在沈清宴身上停留一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与复杂,他印象中的沈清宴,或是宫宴上明艳照人的世子妃,或是赏梅宴时机敏锐利的女子,绝非眼前这般仿佛被冰雪浸透、只剩下一副仇恨骨架的模样。
“世子,世子妃。”萧景睿起身,礼节周到,语气却带着疏离的谨慎,“深夜相邀,不知所谓何事?”他目光扫过窗外,示意心腹守好四周。
沈清宴微微颔首,声音因虚弱而略显低哑,却异常清晰:“冒昧打扰成王殿下,实乃情非得已。今日前来,是想与殿下谈一桩……关乎生死存亡的交易。”
萧景睿示意二人坐下,自己则回到主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掩去眼底神色:“哦?世子妃此言未免过于严重了。本王近来闭门读书,倒也清静。”
“清静?”沈清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而锐利,“殿下真的认为,经过赏梅宴一事,太子殿下还会让您继续‘清静’下去吗?”
她不等萧景睿回答,继续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寒冷:“赏梅宴上,李公公那杯加了料的雪山雾凇,本是冲着殿下您去的。若非我恰好识破,此刻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毒发身亡的,便是殿下您了。太子一石二鸟之计,既要除了沈家这个碍眼的,更要借此将您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虽然阴谋未遂,但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嫌疑,在陛下和朝臣眼中,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您,毕竟,当日您也在场,且与太子素有龃龉。殿下,太子这是把您往死路上逼,一次不成,必有下次。您……还看不清吗?”
萧景睿放下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面色沉静,但眼神已锐利了几分:“世子妃,你是一个聪明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不必如此迂回刺探。”他承认了她的指控,却也点明了她话语中的试探意味。
沈清宴直视着他,黑狐裘衬得她的目光亮得惊人:“好。那清宴便直言了。我们二人联手,共同应对太子。”
萧景睿闻言,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和审视:“联手?世子妃,恕我直言,我与太子好歹是手足兄弟,而你如今……自身难保,将军府亦风光不再。而世子,”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却气场迫人的萧知珩,“平宁王府虽权重,但贸然卷入储位之争,绝非明智之举。本王凭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与你们联手?”他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了一副谈判的姿态,意在压价,亦在试探对方的底牌和决心。
沈清宴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她微微前倾身体,黑狐裘滑落些许,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然而她的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精准: “凭什么?”她重复着这三个字,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就凭,若我没记错,殿下的生母敏宸皇贵妃娘娘,乃是西域进献的和亲公主。而牵机引……”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萧景睿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瞳孔几不可查地猛地一缩。
“……这种阴损罕见的剧毒,正是源自西域王室秘传。”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刀,狠狠扎向萧景睿最敏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殿下以为,太子选择此毒,当真只是巧合吗?他此举,不仅是要害人性命,更是要将祸水东引。若事发,追查起来,这西域奇毒……最终会指向谁呢?到时,只怕殿下纵有千张口,也难辨清白。太子殿下这步棋,可是将殿下您的退路,也堵死了啊。”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萧景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先前那点故作轻松的姿态消失无踪。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沈清宴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的西域血脉,始终是他在朝中最大的隐忧和弱点,极易被拿来大做文章。太子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
他目光锐利如刀,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她不仅看透了太子的阴谋,更看穿了他此刻最大的软肋和困境。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想要我怎么做?”这句话,几乎等同于默认了她的所有指控,并表示了合作的意向。
沈清宴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萧知珩,后者对她微微点头,给予全然的信任和支持。她重新迎上萧景睿复杂而锐利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们联手。我们提供太子陷害您以及谋害我母亲的部分人证物证,而殿下您,需要动用您在宗室和清流中的影响力,从另一面搜集太子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罪证。明暗两条线,同时进行,不动则已,一动……必要让他伤筋动骨,再无暇他顾,更无力再对您我下手。”她的计划清晰而狠辣,目标明确,并非立刻废储,而是最大程度地削弱太子,使其自顾不暇。
萧景睿沉默着,目光在沈清宴决绝的脸庞和萧知珩沉稳的目光之间逡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知道,一旦点头,便再无回头路。但正如沈清宴所言,太子已将他逼至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最终,他眼中闪过一抹决断,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好,可以……”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虚伪的盟誓。短短四个字,却重若千钧。一个在危机压迫下形成的、脆弱却目标一致的同盟,在这间温暖的密室内,于无声处悄然达成。
沈清宴微微颔首,“那就请殿下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她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只是那眼底的冰寒之下,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