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破译密语

平宁王府深处，一间门窗皆以厚绒密封的密室内，烛火通明，将两人紧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空气凝滞，只听得见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中间那张宽大的梨花木桌上，摊开着那本从香烛铺地窖暗格中夺来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册子，那本至关重要的密信译码本。册子纸张粗糙泛黄，边角磨损，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得近乎刻板，一列列古怪扭曲的符号对应着清晰的文字或词组，有些符号旁还有蝇头小楷写就的细小注解，显然是经年累月使用中添加的心得。

沈清宴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册子粗糙的封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隐藏的无数阴谋与血腥。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一叠抄录工整的密信副本，目光沉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开始吧，知珩……”

萧知珩颔首，拿起第一封密信副本，低沉而清晰地念出上面那些令人费解的符号：“坤、离、兑、巽、艮……第三列，坎、震、乾、坤……”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敲在两人心上。

沈清宴全神贯注，纤长的手指在译码本上快速而准确地移动、查找，偶尔遇到注解不清处，会极轻地蹙一下眉。找到对应含义后，她便提起一支狼毫小楷，蘸饱了墨，在铺开的雪浪纸上落下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整个过程枯燥至极，耗费心神，密室中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笔尖行走于纸面的细微摩擦声，以及两人偶尔极低的确认声。

“是这个‘兑’字对应‘三’吗？” “嗯，无误。下一组……”

时间在烛泪堆积中悄然流逝，被破译出的文字片段逐渐拼接，显露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这些密信往来于李公公或其爪牙与宫外太子隐秘势力之间，勾勒出一张庞大而黑暗的网络。

“………三日后，西市‘醉仙楼’，收‘北边’来的‘干货’……”沈清宴写下最后一句，轻声道，“译码显示，‘干货’暗指一笔来自北方边镇将领的贿赂银两。”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讽，“太子殿下，真是生财有道啊……”

萧知珩冷哼一声，继续念下一封。沈清宴再次奋笔疾书：“…………‘铺子’的‘旧料’需尽快处理，风雨欲来……”她顿了顿，分析道，“‘铺子’恐怕就是指‘隆昌号’那样的据点，‘旧料’……是账册还是其他证据？他们果然一直在销毁痕迹。”

接着是：“…………‘家里’老夫人问起‘石榴’事宜，催得急……”沈清宴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家里’指东宫，‘老夫人’……是皇后？那‘石榴’又代表什么？某种行动代号还是状态？” 每破译出一条，都让他们对太子一党的肆无忌惮和盘根错节有更深的认知，心情也愈发沉重。

然而，他们最迫切想找到的、直接指向沈夫人之死的铁证，却迟迟未见踪影。沈清宴的指尖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发白，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灼爬上她的眉梢。

就在此时，萧知珩念出了一串格外冗长复杂的符号组合，语气也带着不确定：“这一串……乾、坤交错重复多次，中间夹杂巽、离、坎……似乎比之前的都要复杂。”

沈清宴精神一振，指尖快速在译码本上划过，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晦涩的符号。突然，她的手指猛地停在一个极其复杂的复合符号上，眼神骤然凝固！

“………‘兰芷’已饮‘旧茶’，‘花期’将至，速清‘枯叶’，勿留痕。”她一字一顿地念出破译出的句子，声音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兰……芷……”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悲痛和熊熊燃烧的愤怒，“这是我母亲未出阁时，外祖父为她取的小字！除了家中极亲近的旧人，根本无人知晓！”

“旧茶！”萧知珩的拳头猛地砸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底一片骇人的血红，“指的就是那该死的‘牵机引’！‘花期’将至……是说毒性即将发作！他们……他们竟用如此阴毒的暗语！”

“速清‘枯叶’，勿留痕……”沈清宴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声音变得异常冰冷，仿佛淬着寒冰，“这是灭口的指令！要在母亲毒发身亡前，清除所有可能知情或经手的人，抹掉一切痕迹！” 这冰冷的话语，完美解释了那漫长而折磨人的中毒过程，以及太子为何之后急于四处灭口。

这条密信的破译，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开了真相最血腥的核心。它不仅是冰冷的证据，更是残忍的宣告，将太子一党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行径暴露无遗。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发现而凝固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负责搜查李公公外室家的暗卫队长前来复命。他悄无声息地进来，呈上几封从妆奁夹层中搜出的私信。

沈清宴迅速接过，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充斥着狎昵言语的信纸。突然，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其中一页的几句看似不经意的抱怨上，低声念了出来：“……东宫近来风声鹤唳，上头催得紧，‘上次那批石胆的旧档’处理得俺提心吊胆，夜里都睡不安稳，生怕掉了脑袋……”

“石胆！旧档！”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知珩，眼中闪烁着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果然！他们用的毒不止‘牵机引’！还有‘石胆’！而且他们需要清理宫中的相关档案记录！成王殿下之前的预感是对的，必须立刻查证！”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交汇，指向了更幽深、更危险的禁区东宫可能涉及的多起隐秘毒杀，以及深宫档案库中那些可能已被篡改或正待销毁的、记录着惊天秘密的“旧档”。

与此同时，东宫内的气氛已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萧承煜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铺着华丽地毯的大殿内来回疾走，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派出去查探的心腹带回的消息无一例外，都让他心头的邪火越烧越旺：香烛铺如同鬼宅，死寂无人；老李的外室家一片狼藉，人虽在却问不出所以然；那个小太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废物！一群饭桶！孤平日里养着你们，关键时刻连这点事都查不清！”太子猛地一脚踹翻身旁一个价值连城的鎏金狻猊香炉，香灰和未燃尽的香饼泼洒一地，狼藉不堪，“查！给孤掘地三尺地查！到底是谁在跟孤作对？！是萧景睿那个伪君子？还是萧知珩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废物？还是沈敬之那些阴魂不散的旧部？！”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充满了暴戾与不安。

吴先生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声音发颤：“殿下息怒！非是属下们不尽心，实在是对方手脚太干净利落，几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今……如今最让人担心的是……是那本……”

“那本册子！”太子猛地停住脚步，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眼中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流露出真正的恐惧，“对！那本册子！那里面……那里面……”他甚至不敢去细想那本译码本里记录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尤其是关于“兰芷”和“旧茶”的指令！

“立刻启动最高应对！”太子猛地转身，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下令，额角青筋暴跳，“所有备用联络方式，全部作废！所有知晓内情的中下层人员，尤其是那些可能经手过‘旧茶’和‘石胆’的，立刻……！”他猛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疯狂而嗜血，“特别是李公公！他知道得太多太多了，绝不能留！处理掉他，做得像那么回事，就说是……悬梁自尽！”

“殿下！三思啊！”吴先生惊得抬起头，试图做最后的劝阻，“李公公毕竟是宫里的老人，突然自尽，恐怕会引来更多猜疑和调查，反而……”

“猜疑？调查？”太子猛地打断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冷笑，“现在还在乎这些吗？！只要没有那本册子作为实证，谁敢轻易动孤？！孤是太子！是国储！照孤说的去做！立刻！马上！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孤唯你是问！”

恐怖的清洗令如同瘟疫般迅速在东宫内部蔓延。人人自危，昔日的心腹彼此对视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猜忌和恐惧。太子已经完全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他只想着用最血腥、最彻底的方式切断一切可能指向自己的线索，却不知这疯狂之举，正是在自毁长城，将他推向众叛亲离、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在平宁王府那间温暖的密室里，沈清宴和萧知珩看着桌上那本摊开的译码本和那几封私信，深知他们已经狠狠地触动了太子最敏感、最致命的神经。下一场风暴，必将更加猛烈和凶险。他们必须赶在太子完成内部清洗、销毁更多证据之前，找到那把能彻底解开“石胆”和“旧档”之谜的关键钥匙，给予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