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冷宫

凄风卷着残叶，打着旋儿撞在斑驳的朱红宫门上，发出呜咽般的轻响。殿内空旷破败，蛛网暗结，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一种心灰意冷的寒意。

慕容氏，曾经的皇后，如今身着素旧宫装，未施粉黛，枯坐于一方冷硬的榻上。往日的雍容华贵、凌厉锋芒，已被连日来的惊恐、不甘、挣扎和最终的绝望消磨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晃动。少女时的才名与骄傲，入宫时的忐忑与野望，不得圣心的怨怼与寂寥，对沈清宴母亲那蚀骨灼心的嫉妒，对权力地位的疯狂追逐，对儿子承煜成为天下之主的热切期盼……一幕幕，清晰如昨，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陛下甚至懒得再见她一面，一纸诏书，便将她从云端彻底打入这泥泞深渊。凤仪宫成了过去，皇后尊荣成了笑话。

最让她恐惧的不是自身的结局，而是陛下的态度。他将承煜囚于东宫，不废不立，如同悬着一把利剑。慕容一族更是风雨飘摇，昔日依附的势力纷纷倒戈，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更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她这个母亲牵连，落得个被废黜甚至更不堪的下场。

死寂的眼中，缓缓凝聚起一种骇人的决绝。

她缓缓起身，走到那唯一能透进些许光亮的破旧窗边，望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陛下……”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您厌弃臣妾，臣妾认了。您要臣妾死，臣妾也认了。”

“但承煜……他是您的嫡子，是大萧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从未真正参与臣妾那些……糊涂事。”她试图为儿子辩解，尽管知道这辩解苍白无力，但她必须找一个理由，一个能让陛下或许能产生一丝丝怜悯的理由。

“还有慕容氏……族中众人并非皆有罪……”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掩饰的哀恳，仿佛要将心底最后一丝希望托付给这片空寂的天地。然而，眼前唯有冷风掠过，无人回应她的祈求。“求陛下……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念在慕容氏世代忠良、赤心为国的份上……”每字每句，都似从灵魂深处挤出，沉重得几乎令人心碎。

她猛地闭上眼，两行冰冷的泪水终于滑过苍白消瘦的脸颊。

她知道，唯有她的死，或许才能平息陛下的怒火，才能换来一丝转机。用她这条早已被陛下厌弃的性命，换慕容氏一族不至于株连殆尽，换她的承煜……还能有一条活路，哪怕只是苟活。

这深宫吃人，她挣扎了一生，最终，还是要被这红墙吞噬。

她慢慢走回榻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瓷瓶。这是她最后的一点体面，也是她能为儿子和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没有丝毫犹豫，拔开塞子，将里面无色的液体一饮而尽。液体辛辣，灼烧着她的喉咙，很快，一股剧痛从腹中蔓延开来。

她强忍着痛苦的痉挛，缓缓躺倒在冰冷的榻上，目光涣散地望着灰败的屋顶。

意识开始模糊，过往的爱恨情仇如潮水般退去。最后浮现在她眼前的，竟是年少时，与沈清宴的母亲一同在春日杏花树下扑蝶的画面，那时阳光正好，她们笑得也真……

“呵……”她发出最后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悔与怨，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代皇后，最终在这冰冷的冷宫之中，香消玉殒。她用最决绝的方式，为她曾经犯下的错，做了最后的了结，也投下了另一重变数。

而她并不知道，她以死换来的“平安”，对于那个同样被囚禁在东宫的儿子而言，并非救赎，而是将其最终推入深渊的、最沉重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