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沈府二房的院落却灯火未熄。沈振恪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家常的深色便袍,坐在窗边的榻上,就着灯火,仔细擦拭着一柄跟随他多年的佩刀。刀身映着跳动的烛火,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他动作专注,神情却有些悠远,仿佛透过刀身,看到了遥远的边关沙场。
房门被轻轻推开,沈二夫人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参汤走了进来。她穿着素净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和疲惫。她将汤碗轻轻放在小几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丈夫趁热喝,只是默默地坐在了他对面的绣墩上。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布帛擦拭刀身的细微声响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沈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打破了沉默:“……真的……非去不可吗?” 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一整天,此刻问出来,带着无尽的担忧。
沈振恪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圣旨已下,岂能儿戏。”
“可是……”沈二夫人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激动,“那边关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你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何必去挣这个军功?朝廷那么多武将,为何偏偏是你?你今日在朝上……为何要强出头?可知我在家中听到消息,魂都快吓没了!”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和委屈倾泻而出。
沈振恪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望向妻子。烛光摇曳间,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眼圈微微泛红,似有泪意隐忍未发。他心中一软,长叹一声,伸手覆上她冰凉且微颤的手。“夫人,”他的声音轻缓下来,如春风拂过般带着安抚的力度,“我岂不知边关凶险?又岂会不懂你的担忧?”他稍稍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目光中透出深沉与坚定:“可今日朝堂之上,你我都心知肚明——太子殿下分明是要将平宁王世子逼上绝路!那孩子虽年轻气盛,却毫无实战经验,若真去了那种地方,岂非自投罗网、白白送死?他若有失,清宴该如何自处?平宁王府又该如何收场?”他的语调虽低,却字字铿锵,仿佛每一句都敲击在两人之间那片静默的空气里,久久不能散去。
沈二夫人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他们王府的事……终究……”
“岂止是王府的事!”沈振恪蓦然打断她,语气陡然沉了几分,“清宴是我沈家的女儿!一声‘二叔’,便是血脉相连。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君被推入火海而不顾?更何况,世子若因太子之谋殒命边关,朝局必将更加风雨飘摇,试问这于国于民又有何益?”他话音一顿,目光落在妻子脸上,眼底的锐利稍稍软化,却添了一抹不可撼动的坚毅,“我沈振恪十六岁从军,食皇粮,报君恩,从来不曾一日懈怠。如今边关告急,国家正值用人之际,身为将领,岂能因贪生畏死而退缩不前?今日若我袖手旁观,岂不辱没武将之名,愧对朝廷俸禄?”
“我知道你担心我,”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妻子的手背,声音低沉下来,“但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不中用。战场上那点事儿,我比那些年轻人熟。我会小心,会保护好自己。你就在家,安安稳稳的,替我守好这个家,照顾好孩子们。等我打了胜仗,风风光光地回来!”
沈二夫人听着丈夫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实情,也知道他骨子里的忠义和担当。她既为他骄傲,又为他担心得要命。
她反手紧紧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泣不成声:“你说得轻巧……刀枪哪里会长眼睛……你定要……定要万事小心……不可逞强……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
“放心吧,”沈振恪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语气故作轻松,“你夫君我命大着呢!当年那么凶险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等我回来,给你带北狄最好的皮子!”
话虽如此,夫妻二人都心知肚明,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今夜这短暂的温情,或许就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窗外,夜风呼啸而过,仿佛已然带来了边关的肃杀之气。屋内的烛火摇曳,将相拥夫妇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悲壮而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