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归府点兵

沈清宴走出巍峨的宫门，午后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眩晕。金殿之上那孤注一掷的请缨、皇帝最终的允准、百官各异的目光、太子那冰冷的注视……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直到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不是以平宁王世子妃的身份出来的，而是以一名即将奔赴前线的“医官”身份，获得了皇帝的旨意。这份旨意，是希望，也是沉甸甸的山峦，压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王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外，车夫和随行侍卫看到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色，都不敢多问，默默伺候她上车。

马车驶过依旧繁华的街道，叫卖声、嬉笑声传入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不真切。她的心，早已飞向了那片冰雪与血色交织的北境。

回到平宁王府，气氛截然不同。消息显然已经传了回来。府门大开，平宁王和王妃竟亲自等在门口，一众仆役屏息垂首，气氛凝重得仿佛结了冰。

沈清宴刚下马车，平宁王妃便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破碎：“宴宴！我的儿！你怎么……怎么如此傻啊！那金殿也是你能去闯的？随军同行？那是要命的事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母亲怎么活……”

平宁王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媳，有震惊，有担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和愧疚。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胡闹！简直是胡闹！陛下……陛下竟也由着你！”

沈清宴任由婆婆抓着自己，感受着那颤抖的双手传递来的恐惧与疼爱，心中酸涩难当。她反手轻轻握住王妃冰凉的手，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母亲，恕儿媳不孝。但朔风城情况危急，朝廷援军若再迟延，知珩和二叔他们……唯有此法，或能催促进军。儿媳心意已决，万望父亲母亲成全。”

她看向平宁王，眼神清澈而决绝：“王府还需父亲坐镇，母亲还需父亲照顾。前线凶险，父亲不宜轻动。但请父亲相信，儿媳并非逞一时之勇。沈家亦有旧部在军中也曾有些许人脉，此行虽险，并非全无生机。更何况，陛下已下旨，大军不日即发。”

平宁王看着儿媳那双酷似其父沈敬之的、充满坚毅光芒的眼睛，知道再劝无用。这个平日里温婉柔顺的儿媳，骨子里却有着沈家将门般的刚烈和魄力。他最终重重一跺脚，转过身去，声音沙哑：“……罢了！罢了！你……一切小心！王府……会尽力为你打点行装，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父亲！”沈清宴深深一福。

安抚好几近崩溃的王妃，沈清宴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素服，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时间紧迫，大军开拔在即。

她首先回到自己院中，屏退旁人，只留下绝对心腹的丫鬟嬷嬷。

“绿漪，将我所有的首饰、田产地契清点出来，尽快秘密变卖，换成金银。”沈清宴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张嬷嬷，你亲自去，通过所有可靠的门路，大量收购金疮药、止血散、防治冻疮的药膏，还有质地厚实耐磨的棉布，越多越好！”

她深知，朝廷拨付的军需物资，经过层层盘剥，真正到前线将士手中的恐怕十不存一。她必须尽自己所能，为知珩，也为那些即将同行的将士，多准备一分保障。

“小姐！”绿漪的声音中满是惊愕，“那些可是您的嫁妆啊！” “是啊，小姐，那可是老夫人特意留给您的嫁妆……”春桃也连忙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舍。

“人命关天，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沈清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快去！”

吩咐完这些，她又铺开纸笔，连续写了好几封信。一封给父亲，告知自己即将随军北上，请他务必利用一切关系，在军中照应；另一封给【云锦记】的闺蜜，感谢她上次的救命之恩，并再次恳请她利用商队网络，留意北境消息，若有可能，再行设法；还有几封则是给她所知的、与沈家交好、如今可能在援军序列或北境周边的将领，言辞恳切，请求他们看在沈家和她夫君的份上，奋力救援。

每一封信，她都用了不同的渠道和方式送出，确保隐秘。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袭来。但她不敢休息，又起身去查看王府为她准备的行李。盔甲兵器自然不需要她操心，但她仔细检查了那些御寒的衣物、皮靴、手套，又亲自添置了许多她能想到的琐碎物品针线、火折子、盐巴、甚至是一小包糖块。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一人坐在灯下，再次拿出那只求来的上上签和萧知珩塞给她的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

恐惧吗？当然是恐惧的。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血腥与残酷。

但她更无法想象，失去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被动地在京中等候祈祷。她要主动去往他的身边，无论生死，与他共同面对。

第二日，京营点兵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平宁王府门前，沈清宴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棉袍，外罩御寒的斗篷，青丝尽数绾起，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她最后拜别了哭成泪人的王妃和面色沉重的平宁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登上了王府为她准备的车驾。

车帘放下，隔绝了身后的牵挂与担忧。

马车随着浩荡的军队洪流，缓缓启动，驶出城门，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未知的血火之地，坚定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