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上,血浆喷溅的画面带着一股廉价的夸张,劣质音响的轰鸣震得座椅嗡嗡作响,连空气中弥漫的爆米花甜腻香气都被陈年油脂的哈喇味侵蚀得变了质。林晚缩在电影院的黑暗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扶手上那层薄薄的、略显黏腻的绒布,像是想从这细微的动作里找到一丝安慰。身旁的陈默——她名义上的男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上那些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肢体,偶尔煞有介事地抽一口冷气,仿佛这刻意的反应能证明他的投入。林晚的胃里翻涌着一阵不适,这场约会像一杯隔夜的茶水,温吞、涩口,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小商店货架空了,老妈催着她进城进货;如果不是陈默几次三番的邀约让她不堪其扰,她绝不会坐在这儿忍受这一切。黑暗中,她的目光掠过银幕,落在虚无的某处,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她的情绪。
“晚晚,快看那个!内脏都被掏出来了!”陈默忽然凑近,炽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畔,带着几分急切和兴奋。他的手指猛然指向屏幕,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生怕她错过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林晚敷衍地嗯了一声,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了半寸。荧幕上的血腥特效像一锅煮过头的番茄酱,黏糊糊的,引不起半点波澜。黑暗里,时间被拉长,每一帧画面都拖泥带水。
就在这时,前排一个身影突兀地站了起来,逆着银幕惨白的光,轮廓异常熟悉。是赵思妍,陈默那个阴魂不散的前女友。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那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径直穿过狭窄的过道,高跟鞋踩在吸音地毯上发出闷响,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
“哟,真巧啊陈默?”赵思妍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黑板,瞬间压过了电影里的惨叫。她直接挤开林晚旁边的空位坐下,浓烈的、近乎刺鼻的香水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扑面而来。她脖子上有几道新鲜的、微微红肿的抓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看个破恐怖片也能约会?林晚,你这品味可真够……接地气的。”她斜睨着林晚,嘴角勾着刻薄的笑,眼神却有些涣散,眼白里缠着几缕不正常的血丝,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陈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思妍?你怎么……”
“我怎么不能来?”赵思妍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这电影院你家开的?”她猛地转向林晚,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林晚,你家那小破店还没倒闭呢?卖点酱油醋的,也好意思缠着陈默?哦对,听说你家那两层小破楼,楼梯嘎吱响,晚上都不敢大声说话吧?怕塌了?”她语速飞快,字字带刺,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晚脸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更重了,像是某种东西正在从她身体内部加速腐烂。
林晚甚至懒得抬眼,只平淡地回了一句:“嗯,比不上你家宽敞。”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沸油的水滴。
赵思妍像被瞬间点燃的炸药桶,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因为愤怒和某种更深的、难以名状的狂躁而扭曲。她猛地抄起放在扶手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凉的奶茶,手腕一扬——
黏腻的褐色液体混着黑色的珍珠,劈头盖脸泼了林晚一身。T恤前襟瞬间湿透,紧贴在皮肤上,甜腻又恶心的冰凉感直冲鼻腔。几颗珍珠顺着衣料滑落,砸在腿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整个影厅后排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看热闹的窥探。陈默惊得跳起来:“思妍!你疯了?!”
“我疯了?”赵思妍尖笑,声音嘶哑得厉害,身体不自然地晃动着,像在极力压制什么,“对!我就是疯了!林晚,我告诉你,我要是……”她的话猛地顿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她的眼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浑浊的灰黄色侵蚀,血丝像蛛网般瞬间爆开!皮肤迅速失去血色,泛起一层死气沉沉的青灰。她死死盯着林晚,瞳孔缩成针尖,牙龈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萎缩、发黑,牙齿变得尖利、森白!“……变成丧尸,第一个咬的就是你!”
“吼——!”
非人的咆哮撕裂了影厅的空气!离她最近的陈默完全吓傻了,呆立原地。赵思妍——或者说,那具刚完成变异的躯壳——带着一股腥风,像饿狼扑食般狠狠扑向陈默!
“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咬声在骤然死寂的影厅里炸开,伴随着陈默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温热的鲜血如同廉价的道具颜料般喷射出来,溅在银幕上,给那虚假的恐怖画面添上了真实而刺目的猩红。
“啊——!!!”
“怪物啊!!!”
“救命!!!”
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打破,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影厅。尖叫、哭喊、推搡、桌椅翻倒的巨响瞬间炸开锅。有人试图冲向出口,却被后面的人撞倒;有人吓瘫在座位上,裤裆湿了一片;更多的人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互相践踏。
混乱的中心,赵思妍正疯狂撕咬着陈默的脖颈,温热的血溅了她满头满脸,更添狰狞。而陈默的惨叫声,在喉咙被咬穿后,变成了嗬嗬的漏气声,他抽搐着,眼神迅速黯淡、浑浊……灰败的颜色开始爬上他的皮肤。
林晚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又猛地冲上头顶。看着陈默扭曲的脸和赵思妍那非人的疯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情绪。趁着赵思妍还在“享用”她的猎物,趁着混乱的人群暂时挡住了她的视线,林晚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撞开旁边吓傻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侧后方的安全出口指示牌——那幽绿的、代表生路的箭头——狂奔!
身后,是地狱的交响乐。惨叫声、咀嚼声、骨骼碎裂声、绝望的哭嚎……以及,越来越多的、此起彼伏的、非人的嘶吼。它们像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往上爬。
“砰!”
林晚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沉重的消防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外面相对明亮的通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安全出口的绿光惨淡地照着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在回响。身后的门内,那恐怖的声浪被暂时隔绝,但并未消失,反而像闷雷一样,昭示着灾难的蔓延。
不能停!快跑!
她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沿着通道没命地向前冲。通道尽头是洗手间的标志。她冲进去,反手“哐当”一声死死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奶茶的黏腻和血腥的甜腥气混合在一起,熏得她阵阵作呕。
外面,电影院方向的混乱声浪似乎更大了,隐约还夹杂着玻璃破碎的巨响和……枪声?丧尸电影里的场景轰然倒塌,冰冷的现实碎片刺穿了她最后一丝侥幸。赵思妍那张扭曲的、沾满血的脸和陈默最后绝望的眼神交替在她眼前闪现。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不行,不能哭!她狠狠抹掉眼泪,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到洗手池边,拧开冰冷的水龙头,把头埋下去,让刺骨的冷水冲刷脸上的奶茶渍和泪痕。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混乱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一瞬。
水声哗哗,掩盖了外面的一些动静。她抬起头,正对着洗手池上方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湿透的T恤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就在她盯着镜子的刹那——
镜面反光的角落里,洗手间最里面那个隔间的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一只布满青灰色尸斑、指甲发黑的手,缓缓地扒在了门框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林晚猛地转身!
“吼——!”
隔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半边脸皮肉外翻、眼球浑浊的丧尸嘶吼着扑了出来!动作僵硬却迅猛异常,带着一股浓烈的腐肉恶臭!
林晚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一滚!
“哐啷!”丧尸扑了个空,重重撞在洗手池上,不锈钢池壁发出刺耳的呻吟。
它立刻扭过头,浑浊的灰黄色眼珠死死锁定了林晚,再次张开淌着黑黄色涎水的嘴扑来!狭窄的空间根本没有太多腾挪的余地!林晚抄起旁边一个沉重的金属垃圾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它的脑袋抡了过去!
“咚!”一声闷响。垃圾桶变形凹陷,丧尸被打得头一歪,动作停滞了一瞬。但这点伤害对它似乎毫无影响,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凶性。它嘶吼着,挥舞着僵直的手臂再次逼近!
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一股狠劲。林晚看到了它腰间挂着的工具带!在它再次扑来的瞬间,她矮身躲过抓挠,闪电般伸手,猛地抽出了工具带里一把用来刮瓷砖的、边缘锋利的小铲刀!
噗嗤!
用尽全身力气,林晚将铲刀狠狠捅进了丧尸的太阳穴!一股粘稠冰冷的黑血瞬间涌了出来。
丧尸的动作骤然僵住,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不动了。
林晚握着沾满污血的铲刀,剧烈地喘息,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看着地上那具不再动弹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搅,她扶着洗手池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不能再待下去了!电影院里的尸群随时可能蔓延过来!她踉跄着冲出洗手间,重新回到空寂的通道。通往地面的楼梯就在前方,那扇防火门紧闭着。她冲过去,用力推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汽车尾气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门口,血液似乎再次冻结。
电影院大楼外的广场,已然成了修罗场。人群像被惊散的蚁群,哭喊着奔逃。车辆失控地撞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黑烟滚滚。而在火光和混乱的间隙,是更多蹒跚或奔跑的身影——那些动作怪异、皮肤灰败、嘴角淌着涎水的“人”。它们追逐着活人,扑倒,撕咬……每一次扑击都带起一片刺目的血花和绝望的惨叫。惨叫声此起彼伏,又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撕裂。
世界,真的完了。
求生的意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心头的恐惧和麻木。跑!必须跑!她咬紧牙关,目光飞快扫过混乱的广场。左边是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右边是尖叫着被扑倒的人群。正前方,一个相对空旷的、通往地下车库入口的斜坡,似乎……还有一线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林晚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猛地冲下楼梯,汇入混乱奔逃的人流。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爆炸声、嘶吼声、哭喊声……所有的声音都扭曲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噪音。她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再快一点!
斜刺里,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脖子被撕开大半、露出森白骨茬的丧尸猛地从一辆侧翻的汽车后扑了出来!腐烂的气息几乎喷到她脸上!
“滚开!”一个嘶哑却异常坚定的年轻男声在林晚身侧炸响。
一道身影猛地撞开她,同时挥动手臂。寒光一闪!
噗!
一根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顶端被磨得异常尖锐的金属桌腿,精准地捅穿了那丧尸的眼窝!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软软倒地。
林晚惊魂未定地看去。救她的,是一个高个子男生。他穿着沾满污渍的蓝色篮球背心,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有力,汗水混着灰尘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脸上也带着惊悸,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锐利而冷静。他旁边还跟着一个稍胖些的男生,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消防水管改装的简陋长矛,矛头还在滴着黑血。
“快走!这边!”高个子男生看也没看林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手指很有力,掌心滚烫。
林晚被他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跟着他和他的同伴(那个稍胖的男生紧跟着他们,警惕地扫视四周),一头扎进了光线昏暗、充斥着车辆报警器尖锐鸣叫和更多丧尸嘶吼的地下车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