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周屿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他猛地拽起我，不再看那片血肉地狱，拖着扭伤的脚踝，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狮虎山边缘、一片被高大铁丝网隔开的区域冲去。铁丝网上挂着牌子：“狼苑”。
张明不知何时也连滚带爬地从高台另一侧滑了下来，脸上涕泪横流，紧紧抱着他的急救箱，跌跌撞撞地跟上我们。
狼苑的铁丝网大门虚掩着。里面是一片模拟山地的区域，怪石嶙峋，林木稀疏。十几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如同鬼火。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狼嚎此起彼伏。
我们三人冲进狼苑，反手死死关上沉重的铁门，用能找到的一切杂物——断裂的枯枝、沉重的石块——死死抵住门轴。门外的狮吼、虎啸、丧尸的嘶嚎和骨骼碎裂声被暂时隔绝，但并未远去，如同地狱的伴奏。
“完了……完了……我们死定了……”张明瘫坐在地，看着铁丝网外黑暗中闪烁的绿眼，彻底崩溃，抱着头喃喃自语。
周屿靠着冰冷的铁丝网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肩膀剧烈地起伏。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无声地滑落。李伟最后的嘶吼和那被雄狮撕裂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我的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下心跳都牵扯着伤处。看着周屿无声的悲痛，看着门外黑暗中那些幽绿的眼睛，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冰冷包裹了我。爷爷……爸爸……妈妈……家里那栋小小的两层楼，楼下的小商店……那些平凡而安稳的日子，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就在这时，铁丝网外，狼群的低嚎声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一的威胁，而是带着某种躁动和……疑惑？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狼群的方向。黑暗中，一个比其他狼都要高大、强壮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走到了最前方。它通体覆盖着深灰色的、厚实的长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强壮的四肢如同石柱，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力量。它的头颅异常硕大，吻部宽阔，那双眼睛……幽绿深邃，仿佛沉淀了无数的月光与荒野。
头狼。它微微仰起头，幽绿的目光穿透铁丝网的孔隙，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精准地、长久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悸动猛地攫住了我。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闪电般劈开脑海：同样是幽深的眼睛，同样沉稳的姿态……爷爷粗糙温暖的大手牵着我小小的手，站在动物园的投食口外。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对着栅栏内那个同样高大沉稳的身影轻声呼唤：“老伙计，又来看你了，还带了小孙女……”
“灰背……”一个名字，带着爷爷特有的、浓重乡音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滑出，轻得如同叹息。
头狼——灰背，巨大的耳朵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它那冰冷深邃的绿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瞬，闪过一道难以捕捉的、近乎人性化的光芒。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在确认，在回忆。
下一秒，灰背猛地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狼群发出一声短促而威严的低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原本躁动不安、对着门外喧嚣龇牙低吼的狼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幽绿眼睛都转向了头狼，然后又顺着头狼的目光，聚焦到我们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它……它们想干什么？”张明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蜷缩着往后蹭。
周屿也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锐利如鹰，充满警惕和不解。
灰背没有理会我们的反应。它再次发出一声悠长、穿透力极强的狼嗥！这声嗥叫如同古老的战歌，带着一种苍凉的召唤和决绝的战意！
嗥——呜——！
狼嗥声落下的瞬间，狼苑深处，靠近与狮虎山相邻的铁丝网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撞击声！是丧尸！它们被这里的活人气息和血腥味吸引，竟然在冲击相对薄弱的连接处铁丝网！铁丝网剧烈地摇晃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吼！”一头丧尸的半个脑袋甚至从破开的网眼中挤了进来，腐烂的手臂胡乱抓挠！
灰背眼中绿芒暴涨！它猛地向前一窜，强壮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道深灰色的闪电！在靠近那破损铁丝网的瞬间，它强壮的后肢蹬地，庞大的身躯竟然腾空跃起！
噗嗤！
精准！狠辣！它锋利的獠牙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洞穿了那只挤进来的丧尸的脖颈！巨大的咬合力合拢，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丧尸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
灰背落地，松开嘴，任由那具尸体软倒。它甩了甩头，粘稠的黑血溅落在尘土上。它没有停留，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嗥叫。
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十几道灰色的身影同时从黑暗中射出！它们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无间！几只狼扑向铁丝网破损处，用利爪撕扯、用身体撞击，将那些试图钻进来的丧尸硬生生推挤出去！另外几只则如同训练有素的猎手，沿着铁丝网快速游走，利用速度和利爪，精准地攻击着那些将手臂伸进来的丧尸！
狼群没有直接冲出去与庞大的尸潮正面硬撼，而是利用铁丝网的地利，进行着高效的、冷酷的防御反击！它们低沉的咆哮、利齿撕咬皮肉的闷响、丧尸的哀嚎……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乐章。
我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些狼……它们在保护我们？或者说，它们在执行头狼的命令，清理靠近我们领地的威胁？
灰背站在战场稍后方，如同一位冷静的指挥官，幽绿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混乱的战场，不时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嗥叫，调整着狼群的攻击节奏。它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守护，还有一丝……仿佛穿越漫长时光的、属于爷爷那个时代的沉静。
就在这时，狼群侧后方的铁丝网发出一声巨大的撕裂声！一大片铁丝网被外面汹涌的尸潮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十几只狰狞的丧尸嘶吼着涌了进来！更可怕的是，在豁口之外，更多的丧尸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狮虎山区域，朝着狼苑这边挤压过来！其中几个身影格外眼熟——是之前被狮子拍飞、但未被彻底破坏脑干的陈默！他拖着残破的身体，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充满执念的嘶鸣！他身后，是更多被血腥吸引的尸群！
狼群的防线瞬间被突破！几只狼被扑倒，发出痛苦的呜咽。灰背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亲自扑向豁口，巨大的身躯堵在那里，利爪挥舞，瞬间撕碎两个丧尸，但更多的丧尸从它两侧涌了进来！
“走！去停车场！”周屿当机立断，嘶声吼道。他一把拉起我，同时踢了瘫软在地的张明一脚，“不想死就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们三人趁着狼群在豁口处与涌进来的丧尸激烈缠斗的短暂混乱，从狼苑另一侧一个隐蔽的员工小门冲了出去。门外是一条狭窄的服务车道，通往动物园的后勤区域和……员工停车场！
我们沿着车道没命地狂奔。身后，狼群的咆哮、丧尸的嘶吼和激烈的打斗声越来越远，但并未消失。灰背那穿透性的、充满警告和愤怒的嗥叫，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追随着我们。
停车场就在前方！空荡荡的，只有几辆沾满泥污的工作车停在那里。一辆车身上喷着“动物饲料运输”字样的中型面包车，车门竟然虚掩着！
“那辆！”周屿指着面包车，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我们冲到车边。周屿一把拉开驾驶座车门，钻了进去。幸运的是，钥匙竟然还插在点火开关上！他猛地拧动钥匙——
嗡…嗡…嗡…咔！
引擎发出几声无力的呻吟，随即彻底沉默。
“该死！没电了还是没油了？！”周屿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刺耳的喇叭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突兀。
“试试那个！”我指着旁边一辆稍小的、类似高尔夫球场的电瓶巡逻车。它看起来更破旧，但也许能用。
周屿立刻跳下车，冲到电瓶车旁。这车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简单的启动按钮。他按下去——
滴！嗡……
微弱的电流声响起，仪表盘上几盏小灯幽幽亮起！
“有电！快上来！”周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我和张明立刻爬上后座。这辆小小的电瓶车，三个成年人挤在上面显得异常局促，但此刻它是唯一的希望。周屿猛地踩下“油门”（加速踏板），电瓶车发出低沉的嗡鸣，车身一颤，缓缓加速，朝着停车场出口驶去。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悠长、苍凉，却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狼嗥，从我们身后的狼苑方向传来！穿透了混乱的噪音，清晰地刺入我们的耳膜！
我们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暮色四合，动物园的轮廓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狼苑出口的阴影里，三道矫健的灰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它们沿着我们驶离的车道，四足狂奔，卷起一路烟尘，朝着我们这辆蹒跚的电瓶车紧追而来！
是灰背！还有另外两只最强壮的公狼！它们深灰色的皮毛在昏暗中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奔跑时绷紧的肌肉线条和那双双在暮色中燃烧的幽绿眼眸，清晰无比。灰背跑在最前方，目光如炬，死死锁定着我们的方向。
它们不是在追杀！那姿态，那眼神……分明是在……护送？或者说，在追随？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地撞击着我的心脏。电瓶车的速度并不快，它们完全追得上。它们为什么追来？离开安全的领地，踏入这充满丧尸的绝境？
张明吓得缩成一团：“狼！狼追来了！快！再快点啊！”
周屿将加速踏板踩到了底，小小的电瓶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速度却提升有限。他紧盯着后视镜里那三道越来越近的灰色身影，眉头紧锁，眼神复杂难明。他看到了灰背眼中那种超越兽性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坐稳！”周屿低吼一声，猛打方向盘。电瓶车冲出了动物园的后勤出口，一头扎进了外面更加混乱、如同末日废土般的城市街道。
夜色彻底吞噬了天空。破碎的路灯偶尔闪烁几下，投下摇曳的、鬼魅般的光斑。街道上废弃的车辆如同巨大的金属坟墓，堵塞了大部分道路。火光在远处的高楼间跳跃，映红了半边天幕，浓烟滚滚升腾。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浓重的腐烂气息，令人窒息。远处，丧尸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周屿驾驶着电瓶车，在扭曲的钢铁丛林和瓦砾废墟间艰难地穿行。车身剧烈颠簸，每一次碰撞都让底盘发出痛苦的呻吟。三匹狼，如同三道沉默的灰色魅影，始终紧紧跟在车后大约十几米的距离。它们利用废弃车辆的掩护，在阴影中敏捷地穿梭跳跃，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不灭的鬼火，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每当有零星的丧尸试图从侧翼靠近电瓶车，总会有一只狼如同闪电般扑出，利爪和獠牙瞬间解决掉威胁，然后迅速回归队伍，继续沉默的奔跑。
它们仿佛一道移动的、无声的屏障。
“它们……到底想干什么？”张明缩在后座，看着车后那如影随形的幽绿狼瞳，声音依旧发颤，但恐惧中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周屿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目光透过沾满污迹的前挡风玻璃，死死盯着前方被火焰照亮的道路。“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但至少……它们在帮我们清理尾巴。”他顿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方紧追的狼影，“跟着它们跑的方向！灰背……它好像认得路！”
灰背确实像在引路。它时而跑到电瓶车前方十几米处，停下脚步，警惕地嗅闻空气，竖起耳朵倾听，幽绿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岔路和高楼的阴影，然后选择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再继续奔跑，等待我们跟上。它似乎在利用野兽的本能，规避着那些尸群密集的危险区域。
在穿过一片燃烧的购物中心废墟时，几只丧尸从倒塌的广告牌后扑出，直冲电瓶车侧面！周屿猛打方向盘躲避，车身剧烈倾斜！
“吼！”就在一只丧尸的爪子几乎要抓到后座车窗的瞬间，一道灰色的闪电从车后扑至！是灰背！它强壮的身躯狠狠撞在那只丧尸身上，将其撞飞！同时，另外两只狼如同配合精密的杀戮机器，瞬间扑倒了另外两只丧尸，利齿精准地咬断了它们的颈椎！
黑血飞溅。灰背落地，甩了甩头，粘稠的血滴落在燃烧的废墟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它幽绿的眼睛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我们，没有任何停留，再次迈开步伐，跑向前方一个相对完好的地下通道入口，然后停在入口阴影处，回头望着我们，喉咙里发出一声催促般的低呜。
“下地道！”周屿毫不犹豫，驾驶着伤痕累累的电瓶车，一头扎进了漆黑的通道。
黑暗瞬间吞没了我们。车灯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布满裂缝和积水的路面。轮胎碾过碎石和不明物体，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通道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令人心悸的拖沓脚步声和嘶吼回音。
三匹狼的身影在前方车灯的光芒边缘若隐若现，它们的脚步轻盈无声，只有偶尔踩到积水发出的轻微啪嗒声。灰背跑在最前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它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小的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岔口和阴影角落。每当发现前方有丧尸晃动的身影，它便会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音般的低嗥警告。另外两只狼则立刻散开，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黑暗，片刻后，黑暗中便会传来短暂的、令人牙酸的撕咬声和骨骼碎裂的闷响，然后一切重归死寂。狼影再次无声地汇合，继续前行。
它们成了我们在黑暗中的眼睛和利刃。
地道仿佛没有尽头。压抑、冰冷、绝望的气息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这辆小小的电瓶车和车后沉默的守护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轮胎的滚动声、狼爪踏过水洼的轻响，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提醒着我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是出口！
灰背第一个冲出地道，站在出口处。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警惕地环视四周，然后回头，对着地道深处，发出了一声悠长、低沉，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的狼嗥。
嗥——呜——
那嗥声在狭窄的地道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像是一声告别。
我们驾驶着电瓶车冲出地道。外面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广场，远处，一座被高大围墙和铁丝网包围、门口堆砌着沙袋工事、隐约可见持枪人影晃动的建筑群矗立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建筑门口，两盏功率巨大的探照灯如同利剑般扫视着广场，光柱扫过之处，能看到广场上游荡的稀疏丧尸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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