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崖的寒潭常年覆着一层薄冰,即便是盛夏,潭水也冷得能浸进骨头缝里。沈清辞提着剑站在潭边,玄色剑袍下摆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指尖扣着的“清心诀”符纸已经泛了毛边——他追这具逃窜的残魂已经三天了,从繁华都城到这人迹罕至的崖边,对方却在靠近寒潭时突然没了踪迹,只剩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一丝极淡的、像雪后梅枝般冷冽的剑气。
“出来。”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手中的“逐光剑”嗡鸣着出鞘半寸,剑刃映着潭面的碎冰,折射出冷白的光。作为青云宗最年轻的剑尊,他修的是“无情道”,剑下斩过的妖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此刻心头却莫名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暗处,用极专注、极炽热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太沉,沉得让他握着剑柄的指节都泛了白。
潭水突然“哗啦”一声响,不是残魂现身,而是一道身影从冰下猛地窜了出来。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剑袍,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间,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却没沾湿他手里紧攥着的剑。那是柄样式古怪的剑,剑身泛着暗紫色的纹路,不像正道修士会用的法器,倒像是淬了剧毒的邪器。
沈清辞下意识地举剑格挡,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攻击他,反而在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血就呕在了雪地里,鲜红的颜色在白皑皑的雪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你是谁?”沈清辞皱紧眉头。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剑气极强,甚至比自己还要胜上半分,可气息却乱得一塌糊涂,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更奇怪的是,对方身上没有残魂的气息,反而有种让他莫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很久之前,在哪处见过。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眉骨锋利,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张扬的模样,可那双眼睛里却蒙着一层雾,雾下是翻涌的偏执与疯狂。他盯着沈清辞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轻的笑,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清辞……我找了你三百年。”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三百年?他今年不过两百岁,怎么会有人找了他三百年?而且这声“清辞”,喊得太过亲昵,亲昵得让他心头发寒。他握紧逐光剑,剑尖直指对方的咽喉:“胡言乱语!我从未见过你!”
“你不记得了?”那人歪了歪头,眼神里的疯狂更甚,“也是,你转世了,自然不记得。可我记得啊……记得你当年是怎么把我推下诛仙台,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你剑上的光,记得你身上的味道……”他说着,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朝着沈清辞走近,暗紫色的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主人的情绪,“不过没关系,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人的话太过诡异,可他身上的气息却越来越熟悉,尤其是那股偏执的占有欲,让他想起了青云宗典籍里记载的“执念剑修”——这类剑修一旦认定某个人或某件事,便会偏执到疯狂,哪怕毁天灭地,也绝不会放手。
“站住!”沈清辞低喝一声,逐光剑的剑气骤然暴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可那人却像是没感觉到剑气的威胁,依旧往前走,甚至伸出手,想要触碰沈清辞的脸颊:“清辞,别躲我。你看,我为了你,把那些跟你亲近的人都杀了,把那些想抢你的宗门都毁了,现在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你疯了!”沈清辞终于忍不住,挥剑朝着对方的手臂斩去。他没想伤人,只是想逼退对方,可剑刃落在对方手臂上时,却只听到“叮”的一声脆响,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反而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疯?”那人凑近沈清辞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带着血腥气和冷梅香,“是你让我疯的。三百年前你说我是邪祟,要斩我;三百年后你成了青云剑尊,身边围着那么多人……清辞,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委屈,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重新记起我,记起我们之间的一切。”
沈清辞只觉得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疼得他几乎握不住剑。更让他心慌的是,这人身上的剑气虽然紊乱,却带着一种极危险的吸引力,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连“无情道”的心境都开始动摇。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必须尽快脱身,可手腕被牢牢攥着,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我!”沈清辞咬牙,运转体内的灵力,想要震开对方。可就在灵力运转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从对方体内涌来,与他的灵力纠缠在一起,像是早就契合好的齿轮。这股灵力……和他三百年前丢失的那部分灵力,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吗?”那人察觉到他的异动,笑得更开心了,眼尾染上一抹绯红,偏执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得意,“三百年前你为了修无情道,把你的一缕魂、一部分灵力封在了我这里。你以为你能彻底摆脱我,可你错了……你的魂在我这里,你的灵力在我这里,你整个人,早就该是我的了。”
沈清辞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炸开。他终于想起了,三百年前,他确实遇到过一个剑修,那个剑修偏执地跟着他,说要和他一起修“双生剑道”,被他拒绝后,他为了彻底斩断牵绊,将自己的一缕魂和一部分灵力封在了对方体内,然后亲手将对方推下了诛仙台。他以为对方早就死了,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活了下来,还找了他三百年,甚至变得如此疯狂。
“是你……林无烬。”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没想到,在再次听到的瞬间,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林无烬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焰。他松开沈清辞的手腕,却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吸了吸他身上的气息:“是我,清辞,我是无烬。你终于记起我了……太好了,太好了。”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沈清辞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永远不会。”
沈清辞被他抱得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林无烬身上的血腥气和冷梅香,心头五味杂陈。他知道林无烬是疯的,是危险的,可三百年前的愧疚、此刻被纠缠的无奈,还有那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无法立刻挥剑斩了对方。更重要的是,他的一缕魂还在林无烬体内,若是杀了林无烬,他自己也会受到重创,甚至修为尽废。
“林无烬,你先放开我。”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们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林无烬抬起头,眼神里的偏执又浓了几分,他伸手抚摸着沈清辞的脸颊,指尖冰凉,“说什么?说你再一次推开我?说你还要修你的无情道?清辞,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低头,在沈清辞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珍贵的东西,“从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待在我身边。”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青云宗弟子的声音:“剑尊!您在这里吗?”
沈清辞心中一紧,他知道是宗门的人来寻他了。若是让他们看到自己和林无烬这样纠缠,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他想推开林无烬,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别想叫人。”林无烬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谁敢来抢你,我就杀了谁。无论是青云宗的人,还是其他宗门的人,只要敢靠近你,我一个都不会留。”他说着,手中的暗紫色长剑再次颤动起来,剑身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沈清辞看着林无烬眼中的疯狂,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三百年的执念,已经让林无烬彻底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为了他可以不择手段的疯子。
“林无烬,你冷静点。”沈清辞的声音放软了一些,他知道硬来是没用的,只能先稳住对方,“我不叫他们,也不离开你,你先放开我,好吗?”
林无烬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却依旧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腕,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跑掉。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对着远处喊道:“我在这里,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处理完就回宗门。”
“可是剑尊,宗主让我们……”
“我说回去!”沈清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威严,远处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弟子离开的脚步声。
林无烬看着他,嘴角再次勾起一抹笑,这次的笑里多了几分满足:“清辞,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他伸手,将沈清辞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疯子,“我们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林无烬拉着他的手腕,朝着寒潭深处走去。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林无烬就像一张网,一张他三百年前亲手织下的网,如今,终于将他牢牢困住,再也无法挣脱。而他心中那道“无情道”的防线,也在林无烬偏执的目光和温柔的动作中,渐渐出现了裂痕。他甚至有些好奇,这个疯了三百年的剑修,到底要如何让他“记起”过去的一切,又要如何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寒潭的风越来越冷,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林无烬拉着沈清辞的手,一步一步朝着黑暗深处走去,像是要走向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而沈清辞握着逐光剑的手,渐渐放松了下来。或许,他早就该面对这三百年的执念了,无论是他的,还是林无烬的。